自序
一直以為我這輩子會守著父母和二姊夫的墳頭,老死在密西根,然而「人的道路不由自己,行路的人,也不能定自己的腳步」。
兒時住在眷村,左鄰右舍都有大哥哥大姊姊留學美國,讓我們這些懵懵懂懂的孩子羨慕得緊,但不知美國到底有多遠?有多大?是個什麼樣子?想像中的美國應該到處都是像紐約、芝加哥般的摩天大樓,一片燈火輝煌。對紐約的自由女神和舊金山的金門大橋更是滿懷憧憬。
等到自己漂洋過海到了美國才發現在這片大地上多的是鄉村,偶而才有大城點綴其間,而我所在的中西部更是一馬平川,觸目皆是大麥田、玉米田和大豆田,雖說不上荒涼,但景象實在是單調乏味。
畢業後到紐約結婚,終於親眼目睹了自由女神的風采,但那高舉的火炬並未能照亮我的美國夢。接著晃蕩到了芝加哥,日夜奔走於摩天大樓之間也沒有找到出路,跌跌撞撞竟然又回到了原點密西根,就此在底特律這個汽車城裡一待近四十年。
在這漫長的歲月裡,送走了父母,送走了兒女,更送走了自己的青春年華,卻從未曾留意過週遭的風景,一任冰雪年復一年地灰白了我的世界。不幸二○○八年老來失業,憤然開始提筆為文,為了尋找寫作題材,這才走向了大自然,用鏡頭捕捉一花一草的風采,以筆抒寫心中莫名的感動。
我沒有去過什麼名山大川,甚至不曾出過美國國門(加拿大除外),只是在住家附近的小地方轉悠,像是秋色連波的漢斯大道、水天一色的小福特故居、天天聖誕的德國城、古意盎然的廊橋及雕梁畫柱的藝術學院等都是我常去愛去的地方,由於去的次數多了,遂能在不同的季節不同的時間裡,發現它們不為人知的美,而它們也總以最美好的春光秋色面對我,慰藉我,從未嫌棄過我的庸庸碌碌。
當然去得最多的是父母和二姊夫安息的墓園,那兒的小橋流水和垂柳青草格外的清幽可人,然而地上鮮花每每提醒我人來自塵土亦將歸於塵土,人間相逢是短暫的,唯有天家相聚才是永恆的,奈何在靜謐中思念總是剪不斷理還亂。
由於地緣關係,底特律和加拿大的溫莎市只有一水之隔,無數次往返於連接兩岸的大使橋,固然是為了調眼鏡,但更多的時候是我偏愛漫步於溫莎市的河濱大道,看綠水悠悠,聽浪聲濤濤,數風帆點點,喜繁花處處,優游於英式的花園莊園之間,將對岸的一切勞苦愁煩盡付流水。
其實芝加哥才是我踏足美國的第一個城市,在那遭遇了芝城最寒冷的冬天亦度過了人生最黯淡的兩年,落荒而逃後誓言永不再來,未料日後女兒到那工作、結婚和生女竟與芝城再續前緣。舊有的回憶是苦澀的,新添的印象卻是美好的,但隨著女兒一家搬往亞特蘭大,這愛恨交織的芝城又成了途中風景。
亞特蘭大除了曾在那兒轉機外再無牽連,為了含飴弄孫亦因退休在即,我們打算靠近女兒到亞城養老,更千辛萬苦搶購到了一幢待建的新房子,然而還沒有來得及遷入新居,兒女即先後搬到了北加,只能眼睜睜看著喬治亞擦身而過。
加州房子老舊狹小,房價卻數倍於密州,因此退休加州從不在我們的人生規畫之內,然而房子有價而親情無價,任何困難也阻擋不了親人團聚,幾番前往矽谷、洛杉磯和聖地牙哥覓屋未果,最終卻陰錯陽差的在東灣落腳。從此金門大橋不再遙不可及,加州艷陽日日高照,不怕風雪阻途。而山茶、紅毛刷、紫薇、夾竹桃、桑樹、胡椒子及火棘果無所不在,春華秋實美不勝收,能不動心?
前年忙著賣房子和搬家,不期電腦被駭,許多美景照片付之闕如,好在我還留有一些文字,走過的路程仍然有跡可循。本書循序分為「難忘密西根」、「比鄰加拿大」、「愛恨芝加哥」、「路過喬治亞」及「情定北加州」五個單元,其中過半篇幅皆為遊記,寫的多是和我一樣的無名小卒,既非張序形容的「工筆畫」,亦非朱序說的「旅遊指南」,只因曾經走過又一時觸動,不經意留下了雪泥鴻爪,亦因慣寫電腦程式,寫景唯恐未盡其詳而流於瑣碎。
現任海外華文女作家協會會長朱立立是我申請入會時的評審委員之一,張純瑛則是當時會長,但我和朱會長僅止於神交,與張前會長也只有兩面之緣。二人學養豐富,文采斐然,經常忙於演講旅遊,此次竟能撥冗為我這無名後進寫序,謙謙大家風範和這份相知相惜之情實難一言以蔽之。人與人的相遇固是一種緣分,而索序和寫序誠如張純瑛所言更是一種天時地利人和的緣分。
然而人與地方的邂逅又何嘗不是一種緣分?諸如喬治亞的一面之緣、芝加哥的聚散之緣及加拿大的鄰居之緣。與密西根緣分深厚,以為會地久天長,結果各分東西,和北加州一再失之交臂,看似無緣,實則後會有期,這一路走來正印證了箴言所說的「人心籌算自己的道路,惟耶和華指引他的腳步」。
密西根多水,陰柔善變,在那歷盡了悲歡離合亦嚐遍了酸甜苦辣,日子過得並不順遂。北加州多山,陽剛穩重,門前青山在望,屋內兒孫繞膝,雖是日漸走向黃昏,但只要青山依舊在,夕陽也能如朝陽般燦爛瑰麗。
二○一七年七月九日寫於加州康卡德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