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湯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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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人心不古
歸去業
隱居
雅俗

其實我想表述的意思也簡單，生活原本就這樣，日子一天天過去，人類一日日漸老，不論宏偉理想、或是粗茶淡飯；不論是高尚之極，或是卑鄙下流；舉凡人者，免不了就會陷於雞零狗碎的吃喝拉撒之中而任其心智變得滄桑起來，於是，往昔歲月被我們以無限深情而回味之時，卻若清湯白水，總是那麽平平淡淡的存心要讓人沮喪。即便那些曾在生活中顯得波瀾壯闊的故事，拉開距離，遠遠望去，似乎原本就是發生在他人身上而與我們自身毫無相干，原先作為故事之角色的自己，驀然間，轉化到了台下而作為觀眾在遠遠地眺望著過去的自己。能夠把自己作為自己的觀眾，這樣一幕，於所謂藝術風格上定然是清湯寡水的。如果能用電腦技術處理掉環繞著我們的社會背景和人際因素，僅僅自戀般回想起一個在往昔歲月里的肉乎乎的自我，或有可能會有幾分親切。一個依然存在的自我回憶起早已消逝的自我，且不計感慨何如，回憶本身若有顏色則一定是曠遠而清淡的。

我時常也反省自己的半生所為，悔恨，欣慰，患得，患失，且交雜了莫名之感情，但完全超越之上的，是我開始了對一些生活小細節、小東西的注意，有如花鳥魚蟲之類，在我從來都是很陌生的。近年來有時回南京，也常流連於夫子廟、貢院街一帶，觀花草、賞鳥魚，讓生活細節變得生動有趣，多少是能夠用這些雞零狗碎的閑情逸致忘卻一些亂七八曹的事。其實，怎麽不也都是活著麽？委實如此，回憶自己經歷，大抵可以說是始終在自己欺騙自己。譬如我曾經總是鼓勵自己去學而實習之，不亦樂乎，以為古人言之不虛。事實上，沉湎於學習確實能夠獲得忘卻人世的樂趣，所以不亦樂乎，但這難道不也是以學習之樂來換取一種自我欺騙。我生而不是一個好好學的人，活得無聊，不知活之樂趣，於是乎就假裝要讀它萬卷書、行上萬里路而不停地學而習之，其實我骨子深處卻時常對自己發出疑問：學它做甚？

我現在已經沒有答案來解釋自己的疑問，也無意去找答案。按照我現在對於生活的理解，能夠平淡就是福氣；如果把話說得大一點，也可以說平淡就是一種境界，這種種境界有幾分類似於平庸。平淡不同於平庸便有時，平淡貌似於平庸。平庸也沒什麽不好，好比真正江湖高手的外貌，卻了勇武之氣，變得極其平常亦如鄰家老人而不為人所注目。但我還是想使用平淡這一語詞。

如果說平淡是財富，這筆財富很難去花消。平淡了，就能夠安份於世界一隅。眼前世界實在太吵嘈，已經很難找到一份簡音的平靜。古人常說寧靜能夠致遠，所謂遠，就是遠逸之意，我想不通要去那麼遠干什麼/思緒跑得太遠，就會容納太多，卻不能像古人所謂『無有邊際，猶如靈空』之意境。什麼是空靈，簡而言之，就是沒有了。但這一沒有，不是近年來流行勞段子里形容太監的下面沒有了，而是我們在飯館大快朵頤之后，人盤空碗，殘湯剩羹什麼都不曾剩下的沒有了，被人們給塞進肚子里去了。若是吃得太飽，腦袋也會被噎着，於是就一個勁兒地胡思亂想。使徒保羅如是說：『神為人們准備了他們不敢幻想的東西。』人們所能夠突破的最瘋狂的想象，要算是對於神靈的懷疑。懷疑神靈之本身，大約就是瘋狂的。人祈願平靜，上帝逼人瘋狂。但是沒有瘋狂也就沒有真正的平靜，正如現代人可以去喜愛莫扎特，同時也會喜歡搖滾樂。如果把這種混淆一起的喜愛理解為一紙精神食譜，可謂錯之又錯，事實上相距最遙遠的東西，反而會緊緊相連；距離最近的東西，往往卻相隔涯。麻煩在於我現在好像又在說大道理了，這就是我渴望清湯白水的原因，實在喜歡平淡而往往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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