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芳玫
這本文集收錄過去多年來在報章雜誌上發表的文章。事實上我對婦女與性別議題的興趣萌芽甚早。還在念小學時,長輩來訪,在客廳桌上留下一本黑色皮面的聖經。客人走後我好奇的打開,正巧就翻到什麼樣的一則訓誡,大意是經期中的婦女不可以進廟宇,她坐過的椅子是不潔的……等等之類的訊息。長大後我從未真正翻閱過聖經,未曾查閱確切篇章並了解當時的歷史文化脈絡。但是,從小就從周遭的主流文化感受到女性受到特殊對待。
另一方面,家中有四個女兒,我是老么。父母對女兒疼愛有加。母親自己是個愛撒嬌的女人,父親似乎頗享受母親的撒嬌。在家中我感到身為女性的幸福,從書本、媒體、日常生活中的禮儀習俗,又觀察到女性受到歧視,這促成了我觀察、分析、批判兩性問題的動力。
研究所攻讀社會學,繼之在政大教授媒介社會學,然後進入政府公部門服務,多年來我始終認為,制度的改革才能根本改善兩性問題。法律、政治、社會各項制度的改革並非一蹴可及,往往綿延數年甚至數十年。在這個過程裡,如果能從日常生活隨手拈來的例子,分析其中對女性或明顯或隱晦的歧視打壓,淺顯的分析也許有助於女性意識的覺醒,並加速社會改革。
這些文章的寫作過程,我自己是最大的受益者。我不喜歡將女性二分為誰具有/沒有女性意識。我認為凡是人,都或多或少、或深或淺有些自主意識,只是因時、因地、因對象而有不同。
寫這些文章,讓我在批判父權體制與男性中心之後,感到自己其實常常不知不覺中扮演了共謀的角色。特別是結婚後,妻子、媳婦、母親等角色,沒人給我壓力,沒人規定我非要怎樣,而是我自己窮緊張。親戚來家裡,我總感到家裡太凌亂了,自己是個不盡職的女主人。後來才了解,大部分是自己無中生有。
很感謝九歌願意出版此書。我希望此書的效果不是讓女性讀了慷慨激昂,只顧生氣而忽略了其他面相。如果讓讀者讀了之後義憤填膺,那我就罪孽深重。在此誠摯地期待大家,以此書為切入點,觀察生活中的性別處境,以創意、想像力、冷靜或圓融來處理這些問題。畢竟,光生氣是沒有用的。
記得某年清明節,父母親要到陽明山掃墓,請我先生開車上山。我和先生陪著父母親到了墓地,上香祭拜後,正要離去,來了兩位中年男子。我猜是同姓宗親,主動打聲招呼,對方毫不理睬,而父親也對其視若無睹。當時的氣氛似乎有點尷尬奇異。事隔多天,母親才告訴我,他們的確是家族成員,向來反對出嫁的女兒回來掃墓。母親簡單描述對方立場,不加一字一句情緒性針貶。
我不得不佩服父母淡然以對的鎮靜。他們從未對我提起這些人及其看法,當面碰上了,離開就是。我缺乏父母的冷靜達觀,大小事情皆呼天搶地,所以才有此書的誕生。年輕時與婦運人士上街頭喊口號,那樣才能給自己壯膽,也因而寫了這些文章。
九歌出版社的諸位先進,不嫌棄此書多篇文章表面上傾洩而出的衝動與銳利,鼓勵我集冊出版,我也因而對自己、對台灣社會的未來,多了幾分信心與憧憬。
我們正學習著冷靜的處理新舊夾雜的性別秩序與倫理。現在一定還有很多人反對出嫁的女兒回來掃墓。但是再過五年、十年、或二十年,他們出嫁的孫女回來,不論是除夕吃年飯或是清明節掃墓,他們會張開雙臂歡迎。我期待除夕圍爐還有各種傳統習俗繼續保存,更深信參與的家庭成員是多元而包容的,包括出嫁的女兒、同志、外籍配偶。
最後,更希望因為傳統與現代共舞合鳴,家庭成員多元差異,我們因而變得更美麗、更自信、更有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