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音樂的美∶音樂美學的修改芻議

序者引言
原序
第一章 情感美學
第二章 「情感的表現」不是音樂的內容
第三章 音樂的美
第四章 音樂的主觀印象的分析
第五章 審美的接受音樂與病理地接受音樂之對比
第六章 音樂與自然界的關系
第七章 音樂中的「內容」和「形式」的概念
漢斯立克小傳（附錄）

本書的第八版（1891年）比1854年的初版，除了用更合適的開本以及裝幀較為雅致外，沒有其他改動，這次重版也是這樣。費歇爾在重印他的舊作《論夢》時寫在論文前的話，也適用於本書的這次重版。費歇爾說，「我把這篇論文收入這本集子里，沒有為它受到的攻擊提出辯護。除了一些不重要的訂正外，我也沒有做修改的工作。假如今天我寫這篇文章，也許有些地方就不這麼說，也許會解釋得更清楚、更謹慎周密些；許多年以后重讀一篇舊作，誰會覺得完全滿意呢？可是我們也知道，舊作重寫往往改壞的多，而改好的少。」

要是我在這里進行論戰，對我的著作所引起的一切批評做出答辯，那麼這本小書會變成一本厚得驚人的書。我的信念沒有改變，今天的形勢以及鮮明對立的各音樂派別也沒有改變。因此讀者大概會允許我重復一下本書第三版時附加的一些說明。我非常清楚地意識到這篇論文的缺陷。盡管如此，這本書前幾版所受到的意外好評，以及哲學界和音樂界的著名專家們對這本書的令人鼓舞的注意，使我相信：即便這本書在最初出現時有些尖銳而且不連貫，但我的想法卻已像種子那樣播落在肥沃的土地上了。在格里爾帕策論音樂的短文和警句中——詩人死后才出版的——我發現他跟我的見解極其相同，這使我非常驚奇和高興。他的論斷中最有價值的兒段我不楚不住要在這次重版中引用，至於更詳細的討論，那已經在我寫的《格里爾帕策與音樂》一文中做過了。

激烈反對我的人有時給我加上完全反對一切情感（Gefuhl）的莫須有的罪名，但任何沒有偏見的、細心的讀者不難看出我只是抗議把情感錯誤地牽涉到科學中去，那就是說，我只是針對那些審美幻想家們，他們自以為在指導音樂家，實際卻只是解釋他們的音樂的鴉片迷夢而已。我完全同意，美的最后價值永遠是以情感的直接驗證為根據。但同樣我也堅持這個觀點，即我們不能從一般普通勞動者的感情的申訴中引出什麼音樂的規律來。

這個觀點是本文的一個方面，否定方面的命題。它首先並且主要地是反對那種廣泛流行的說音樂是「表現情感」的看法。我不明白，為什麼從這個命題能得出我「要求音樂絕對不許有情感」的結論來。玫瑰發出芳香，但它不是以「芳香的表現」為它的內容的；森林散布陰涼，但它並不「表現陰涼」。我特別反對「表現」（darstellen）這概念，這不是什麼無意義的文字上的爭辯，因為音樂美學中最重大的錯誤是從這個概念產生的。「表現」什麼東西總是包含着兩個各別的、不同事物的觀念，其中之一通過我們的特殊行為才能與另一事物聯系起來。

蓋伯在下列雙行詩中曾經更直觀、更優美地用一個比喻來表達這個關系，這是哲學分析所做不到的：

為什麼你不能用語言描寫音樂？
因為音樂這一純粹的要素鄙棄形象和思想。
甚至情感也只是清澈可郵的河底
聲音的激流在河上漲落翻滾。

這首美好的警句詩，如果它是詩人受了我論文的影響而寫的（我是有理由這樣猜想的），那末我的觀點，雖然它特別受到富有詩意的人攻擊，跟真正的詩意倒還是能整治相處。

上述否定的命題相應的是正面的命題：音樂作品的美是一種為音樂所特有的美，即存在於音樂的組合中，與任何陌生的、音樂之外的思想范圍（Gedankenkreis）都沒有什麼關系。本書作者的真實用意是把「音樂美」作為這個藝術的生存問題，作為音樂美學的最高准則加以全面的考察。假如在實際寫作中論爭性的、否定的一面占了上風，那我希望人們會考慮到當時的特殊情況而予以原諒。我寫這篇論文時，未來派音樂的代言人正在大放厥詞，這不能不剌激具有我這樣信念的人有所反應。我准備着第二版時，恰好又現出李斯特的標題交響樂，這些交響樂前所未有地更完全把音樂的獨立意義取消，它把音樂僅僅作為一種喚起形象的藥劑讓聽眾飲服。從那時到現在我們又有了瓦格納的《特里斯坦》、《尼伯龍的指環》，以及關於「夫窮盡旋律」的理論，這種理論把無形式性提高到原則的地位，把音樂看成是一種用歌聲和弦樂來喚起的鴉片夢，人們甚至專為這個神道在拜羅特建立了一所廟宇。

由於這些現象，我不願統籌或緩和本文的論爭性部分，我希望讀者會諒解我的，我甚至更着重地指出：音樂藝術唯一的、永不磨滅的東西是音樂的美，亦即我們偉大的大師們所體現的，以及未來一切時代的真正的音樂創造者們將要培育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