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音樂

本書是上海兩位藝術家兄弟洛齊、洛秦珠聯璧合的結果。洛齊，中國美術學院著名畫家兼學者；洛秦，小提琴演奏家，上海音樂學院教授。本書選取了有關音樂的各種小知識及趣聞軼事，由洛齊以極富想像力和幽默感的水墨畫作以詮釋，洛秦則以簡潔生動的文字配合，文圖相映成趣，既是音樂愛好者的知識小手冊，也是觀賞性很高的藝術作品。

相信每個人初見《水墨音樂》這個書名時都有耳目一新的感覺。「水墨」二字向來與中國畫素雅飄逸之風相和，而「音樂」雖可指簫管古琴的高山流水，但更容易被西方激情澎湃的交響樂占盡風光。這一中一西的搭配究竟用意何在？是匠心獨運還是牽強附會呢？翻開書來才明白，這里的「水墨」並非松竹石梅的隱士寫意；這里的「音樂」也絕非指揮棒下管弦齊鳴的一枝獨秀。在洛齊的筆下，水墨以頓挫短促的線條和逗點勾勒出漫畫式的簡潔輪廓，一改毛筆的柔軟綿長，顯示出鋼筆尖峰般的干脆堅定。而在洛秦的文字中，音樂從表層的知識介紹一直深入核心的精神氣韻。更難能可貴的是他在一種全球化的視野下打破了貴族化的歐洲古典音樂一統江湖的局面，讓我們看到一個包括印度、中國、日本、非洲等不同地域風情的音樂全圖，也讓我們領略到包括街頭賣藝者、民族船歌、酒吧爵士樂等來自不同階層，富有彈性生命力的音樂世界。左文右圖的版式匹配成對，圍繞同一主題各抒寓意，偶有呼應處，宛如對話般俏皮親切。

隨意翻開一頁，無論在文字里還是畫面上都可以捕捉到創作者傾注其中的意趣。來自內行人的自嘲與調侃奠定了全書的基調，這不僅不是對音樂的褻瀆和顛覆，反而是建立在濃烈的熱愛基礎上的一種更為清醒的體悟。在《伯爵夫人》一節中，洛齊以頑童式的嫁接術，用伯爵夫人姓氏中ABEGG五個字母繪成一種奇特的發式。在貴夫人傲慢的唇形與澹然的眼神襯托下，這一頭奇異的「鬈發」竟顯出玩世不恭的街頭嬉皮士味道，惹得洛秦也忍不住說「這似乎是一個非常幽默的『後現代』人物形象的轉換」。相比於畫面上的活潑跳脫，文字中的幽默便顯得儒雅內斂，但詞句間的智趣毫不遜色。洛秦是個很會講故事的人，音樂家們的逸事傳聞在他的描述中往往毫無渲染卻令人捧腹。比如在《指揮家的「鞭策」》一節中，他講到指揮家馬澤爾因小女兒的一句話而對著鏡子練習微笑，最後弄得全體樂團成員手足無措而不得不恢復原先的嚴肅面孔。在這種白描式的敘述中，我們感受到指揮家嚴厲外表下保有著對生活的天真無邪。

在嬉笑怒罵中，我們品咂著兩位藝術頑童對音樂收放自如的駕馭。而在戲噱之間，兄弟二人間或透露出的一點哲學寓意更讓人有心神一動的感觸。在洛齊為《橋》所做的圖畫詮釋中，我們可以看見他把「琴馬」這一部件配以琴弦畫成一條無限延伸的道路，琴馬就是道路上的幾段「拱橋」，天邊的兩朵雲彩暗示著音樂的靈魂之路伸向天際彼岸。上帝用語言的差異摧毀了人類直通天界的巴別塔之夢，卻留下這條音樂之路讓我們能夠與不可知的異度空間進行溝通。由於畫家具有對音樂本性的熟知，使得簡單的畫面越發顯出空靈與智慧。哥哥洛秦對音樂的理解則更具有深刻的發散性，他在《晚間音樂崇拜》的結尾寫到「音樂使教堂庄嚴，庄嚴使凡人崇拜，崇拜使靈魂升華，升華使信徒失憶，失憶使眾生進入了他們幻想中的世界——天堂」。在一連串干凈利落的遞進中，音樂與宗教的聯系顯得清晰明朗，也使二者在普通人心中不再是難以理解的神秘事物。而當他將音樂從上界拉回生活時，我們更加欽佩他對音樂的包容態度。在談到「民族音樂」的話題時，洛秦一針見血地指出「沒有哪一種音樂不是民族的」，而「『民族音樂』一詞在目前的使用中卻在很大程度上存在著文化偏見和文化歧視」。在人們默認巴赫、莫扎特、貝多芬為經典的同時，想當然地將「民族音樂」等同為「不正規、非學院派、低檔次、下里巴人」的代名詞。這讓我們不得不重新思考，那些讓我們鮮明地感受著生命沖擊力的音樂怎麽會成為「邊緣」？那些曾經使整個種族頂禮膜拜的音樂怎麽會不是神聖的？如果山歌只有在山里才美，如果船歌只有在船上才俏，那麽我們又怎麽可以只把封閉的金色大廳當作音樂的唯一聖殿？

音樂是一種語言，它可以表達你說不出的內容；音樂是一種描繪，它可以塗抹你找不到的顏色。音樂無形，卻可以感觸到它的宏大或裊娜；音樂有魂，卻無法拿捏准它的微妙尺度。水墨下流淌出的音樂之思亦庄亦諧，是小聰明還是大智慧？看過的人自有評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