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潮又東風︰晚清民初思想、宗教與學術十講

自序
各篇論文提要
誰的思想史？為誰寫的思想史？－－日本學界對日本近代思想史的研究及其啟示
想象的和實際的︰誰認同“亞洲”？－－關于晚清于民初日本與中國的“亞洲主義”言說
西潮卻自東瀛來－－日本東本願寺與中國近代佛學的因緣
世紀初的心情－－1905年的杭州風波
論晚清佛學之復興
“從無住本，立一切法”－－戊戌前後知識人中的佛學興趣及其思想意義
十年海潮音－－20世紀20年代中國佛教新運動的內在理路與外在走向
進化‧科學‧革命－－20世紀20年代中國佛教對西潮的回應
道統、系譜與歷史－－關于中國思想史脈絡的來源與確立
《新史學》之後－－1929年的中國歷史學界
附錄一︰互為背景與資源－－以近代中日韓佛教史為中心
附錄二︰近代‧學術‧名著以及中國－－讀《中國近代學術名著》第一批十種
附錄三︰關于近十年中國近代佛教研究著作的一個評論

從大學讀書時代起，我的專業就是研究古代的，可是我卻對晚清民初這段歷史一直特別有興趣。其實，說起來也很簡單，我研究古代思想、宗教和文化的時候，從來不會僅僅把它們理解為過去的故事，而常常想的是現代的思想、宗教和文化，否則，我們的古代便只是像列文森（Joseph R，Levenson）說的那樣，只是一個博物館而已，陳列在那里的，只是僵尸、古董，和死氣沉沉的展品，“它只屬于歷史”。但是，當你一旦有意識要讓那個逝去的古代與實在的現代相關聯，給當下種種思想和文化尋找源頭，給一頁頁的歷史尋找落腳處的時候，這些往日的故事才會像流水不腐一樣，有它的活力。而橫亙在古代中國與現代中國之間的，就是晚清民初。如果說，傳統中國是在西洋壓力下被迫進入現代世界的，至今仍在晚明以來的“全球化”進程中，今天的中國已經不再僅僅是一個東方，而是包含著東方和西方，那麼，在東西之間最反復激蕩糾結纏繞的時段，也是晚清民初。

那是一段並不遙遠的歷史，也是一直影響我們當下的歷史。我長時間地保持著對這一段歷史的興趣，曾經零零星星就此寫過一些論文，寫過一些隨筆。在幾年前出版的一本隨筆集的序文中，我曾經這樣陳述過我關心晚清民初的理由。首先，是因為那個時代離我們並不遙遠，它與我們生活的當下緊緊相連，無論是在政治上、文化上還是思想上，我們至今還生活在那個時代的延長線上，它不像可以放人博物館的古董，卻像始終跟在我們身後的影子，影子雖然隨著日升日落天氣變化而時長時短時隱時現，但是，我們想走出自己的影子談何容易。其次，因為它與當下相關，所以它使研究者可以切膚地體驗那個時代，每一個學問中人其實都離不開自己的想象、體驗和經驗。古代太遙遠，古史的資料太有限，研究者很難把自己溶人歷史，去觸摸歷史的脈搏律動，可是，近百年的歷史卻不同，在那個古與今、中與西交錯交織的大變局中，那個時代的人和我們面對同樣的問題，經歷同樣的處境，透過文獻、照片和種種遺跡，我們可以重建那個時代的語境，體驗那個時代人的心情，比起古代中國研究來，它更有一種難言的魅力。再次，一個很直接也很具體的原因，因為我近年來一直在寫思想史，古代的思想史無論它多麼漫長，遲早要進人到近百年的思想世界，所以，這也常常使我關注這一時段的文獻。在寫作古代思想史的余暇，我時時找一些近人的日記、書信來閱讀，時時去圖書館的書堆中翻閱近百年的文獻，有時有想法，就會隨手寫下一些心得。

畢竟，我自己興趣更多地在思想史、學術史和宗教史，而且近年來又比較關注近代中國與周邊互動的歷史，于是，我的論文常常圍繞著中國、日本、朝鮮在西洋潮的沖擊下何以自處，中國在東洋風的鼓吹下又如何變化，問題也常常來自佛教史、思想史和學術史。現在，因為老友趙昌平總編的再三囑咐，因為同事張國剛教授的再三催促，我回頭編輯這部論集的時候，發現自己篋中的舊文，仍然是圍繞著這些領域和這些話題寫的，因此，我選了十篇有關晚清民初思想、宗教和學術的論文，也選了三篇相關的短評作為附錄。因為我已經特意補寫了各篇提要，放在全書之前，這里就不一一詳說它的內容了。我把這一本也許很外行的論文集命名為《西潮又東風》，意思是要說明，我們中國在晚清民初這個兩千年未有之巨變的時代里，面對東洋風與西洋潮的兩面糾纏和夾擊，不僅步履艱難，而且始終有著非常復雜的處境和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