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雨夜，暴風雨夜：狄金森詩歌精粹

醒來，九位繆斯
另有一片天空
穿過小徑，穿過荊棘
晨曦比以往更柔和
我們輸，因為我們贏過
我有一枚金幾尼
她已長眠在一棵樹下
但願我是，你的夏季
如果記住就是忘卻
花冠，可以獻給女王
沒有人認識這朵玫瑰
當我算計着那些種子
我掠奪過樹林
心啊，我們把他忘記
那樣重大的損失一連兩次
成功的滋味最甜
「大角」是他另一個名稱
明麗的是她的帽子
極樂的狂歡感受是
我從未在聽到「逃走」時
上天堂去
我們的生活是瑞士
她的胸前宜佩珍珠
新的腳在我花園里行走
有一門科學，學者叫它
果真會有個「黎明」
是這樣一艘小小的，小小的船
外科醫生舉起手術刀
蜜蜂對我毫不畏懼
我們有一份黑夜要忍受
這是什麼旅店
吶喊着鏖戰固然非常勇敢
在詩人歌詠的秋季以外
泥土是惟一的秘密
受傷的鹿，跳得最高
一個毛茸茸的家伙
如果我能用一朵玫瑰買通他們
我失落了一個世界，有一天!
如果知更鳥來訪
「信義」是一種精致的虛構
蒼天不能保守秘密?
暴風雨夜，暴風雨夜(附原文詩對照)
Wild Nights—Wild Nights!
在這神奇的海上
可憐的小小的心
為什麼，他們把我關在天堂門外
……

艾米莉·狄金森(Emily Dickinson，1830—1886)詩作的第一個中譯本，以《狄金森詩選》的形式，也就是王蒙告訴我在狄金森家展出的那個版本，於一九八四年十月在中國問世以來，將近四分之一個世紀了。中國和世界全都經歷着急劇的變化。寫第一個狄金森詩選譯序時，中國的讀者，甚至學者。幾乎還不知道狄金森是誰：我有個晚輩親戚，能夠一字不差地背得出一九八。年初第一次以狄金森為作者譯名發表在《詩刊》上的那兩首詩——《暴風雨夜，暴風雨夜》和《靈魂選擇自己的伴侶》的譯文，卻記不准確作者陌生的名字。在《中國大百科全書·外國文學》卷第251頁，也只有「狄更生」名下不足半頁的文字。

據《大百科》那個詞條介紹：出生在一八三。年十二月的「狄更生」，「一八五八年后便閉門不出，文學史上稱她為『愛默斯特的女屜』……研究者至今仍不明白她長期隱居的原因。

「一八八六年五月十五日逝世后，她的親友曾選編她的遺詩，於十九世紀末印出三集，但逐漸為人忘卻。直到美國現代詩興起，她才作為現代詩的先驅者受到熱烈歡迎，對她的研究成了美國現代文學批評中的熱門。

「從一九二一年起，狄更生的書信陸續選編出版。其中有許多表現出與她的詩相仿的謎一般的意趣，這也說明她的生活內容過於狹隘。」

那已是改革開放初期，北京圖書館已購進了約翰遜編訂的三卷本《狄金森詩集》，包含全部異文的全集，甚至，富蘭克林編訂的兩卷手稿影印本，但是，沒有書信集。相關資料，也只有薄薄一本只能稱之為傳略的《狄金森生平》，為了寫好那篇序，我不得不托請一位在美國任教的親戚代購一套三卷本的《書信集》寄來。

因為，要了解狄金森，至少應該通讀她的全部作品。而她的全部作品也就只是詩和書信了。有人也許會提醒，狄金森還留下了一本《秘密日記》，但是，中國書市能夠出現一本公然署名為「艾米莉·狄金森著」的《孤獨是迷人的：艾米莉·狄金森的秘密日記》，卻是一起應該追究責任的國際丑聞。

盡管這本書的封面上印有「中文簡體獨家版權」字樣，卻看不出誰是這本書原作的版權所有者。這本書的原始材料有三個來源，文字部分，來自一部小說，圖片部分，來自一部主要由照片構成的畫傳，簡介部分，抄自江譯狄金森——正常的參考無可非議，抄錯，就成了抄襲的痕跡。

但是，小說已被冒稱為「出土日記」，小說作者被安排了一個「注釋者」的角色，原文的PRoLoGUE被譯成為「序一」，再加上一篇由淡江大學中文系教授執筆和署名的「序二」，以言之鑿鑿的措辭描述了「日記」的「出土經過」，還有誰敢於懷疑它的真偽!但是，原作者並不想騙人，而且惟恐別人誤解，而在這本THE DIARY oF EMILY DICKINSoN原作的封面上，醒目地印有A NoVEL字樣。

這本偽造的「狄金森日記」，譯文也拙劣得離奇，誰能讀懂「狂野的夜，狂野的夜」?據說所譯就是：「暴風雨夜，暴風雨夜」。然而此書自二〇〇〇年出版以來，至二〇〇六年，已經印刷三次，並且成了部分不求甚解學者立論撰文的根據。

再回過頭來重讀一遍我那篇初版譯序，我為盡可能嚴謹的治學態度感到慶幸。我願意和年輕的朋友們分享一點切實的體會：不輕信，不盲從，盡可能掌握第一手資料，用自己的頭腦思考，誠實的勞動全得到誠實的回報。有關於艾米莉·狄金森其人其詩的那第一篇用漢語寫成的論文，以今天的知識和標准衡量，仍然有效。在這里，我只想重復在我之前、在我之后，都還沒有人說過，然而卻是顛撲不破的一句話：

「詩，在美國，從什麼時候起，獲得了『現代』面貌、有了美國氣派：惠特曼和狄金森，是並立的分水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