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船去湘西

代序：木船去湘西
沅水下游
記憶之城
世外桃源
小鎮時光
生命長河
風雨沅陵
沅水親歷指南
酉水流域
古丈茶歌
千年王村
過保靖
迢迢里耶
洗車河
邊城茶峒
酉水親歷指南
武水流域
矮寨天路
德夯奇峽
吉首一夜
滬溪
那時繁華
武水親歷指南
鳳凰
回到鳳凰
鳳販一之子
庭院幽幽
那山、那水、那人
枕著沱江入夢
雪夜讀書
鳳凰親歷指南
辰水、漵水流域
長河如錦
辰溪流年
船過思蒙
辰水、漵水親歷指南
（氵舞）水流域
仰望雪峰山
詩意芷江
懷化人
黔城別
（氵舞）水親歷指南
巫水流域
洪江往事
沅水船歌
高高的高椅
巫水親歷指南
渠水流域
靖州客
通道侗鄉
縣溪
渠水親歷指南
湘西未完
澧水流域
湘西交通
途中生活
建築藝術
語言文字
民族特色
後記：歸功於去來兮
征引資料

十一月初，去了一趟湘西。當時我滯留在沅水下游的桃源等待了結一段往事。借住在同事的宿舍里，看著他們每天上班下班，無聊至極。這次旅行事先沒有計划，一個小小的行李包，就把連筆記本電腦在內的所有家當都帶在身邊。也沒有任何目的，在路上想到哪里就走到哪里。

第一天傍晚，在沅陵鳳凰山上徘徊。沅陵位於沅水與其最大支流酉水的匯合處，曾經是湘西水路要道。秦朝的時候，沅陵就成為黔中郡的所在地，後來做過很長時間的辰州府冶。歷史上湘西地區的行政機構一直在幾個城市之間游移不定。現在沅陵只是一個普通的縣城。城市和人一樣，都有命運中興衰的時候。

次日坐了一百多公里路的長途汽車，從吉首轉車到達鳳凰，在鳳凰待了三個晚上，不忍離去。到過一些邊遠山區，許多老一輩人甚至不會說漢語。解放後用拼音創制的民族文字並未普及，年輕一代在課堂里學過就丟。歷史如同樹葉，春去秋來紛紛落下。這里有過八百年的土司王朝，也有過連綿不絕的苗鄉起義。不管外面如何改朝換代，強悍的民族，只對天命服從。

湘西人似乎很少回憶自己的過去，也從從不擔憂未來。他們的一生那麽綿長而令人惆悵，卻活得從容而有尊嚴。幾乎每個村寨都有小小的土地廟，哪怕只是山崖上鑿的一個神龕，還有許多保存完好的祠堂、道觀、寺院。他們的精神圖騰無處不在。我這個堅定的無神論者，對此只能心懷敬畏。

在沈從文故居，遇到一群喝得滿瞼通紅的長沙游客，為了搶拍照的位置和管理員發生了爭執。這支隊伍跟在招展的導游旗後面，有人謙恭地叫某主任、某局長。人們習慣了跟隨，習慣了等級和服從。過去我就在這樣的環境中生活，卻無法迎合其中的游戲規則，一度深受其苦。很多事情，最後的結果往往出乎最初的預期之外。整整一年時間俗事纏身，連酒肉朋友也少了。世間的情意如此蒼茫，湘西的山水卻依舊永恆。

這一路旅程，沅陵、鳳凰、茶峒，還偶然到了重慶秀山的洪安鎮；然後是矮寨、德夯、王村；最後從王村坐船離開。湘西的河流灘多水急，建了大壩後已是波瀾不驚。從鳳灘電站上岸，轉車到沅陵，天已擦黑。第二天早晨乘快艇下五強溪，然後換車回到桃源。舍棄了便捷的汽車，行程變得斷斷續續，卻避開了崎嶇的國道，也看到了更多從前的湘西。人聲寥落的碼頭，翠竹掩映的吊腳樓，斜陽中有一種靜美。生命是個過程，幸福是種感覺。那些寧靜的村寨，他們有他們的幸福。

旅途中，抽當地出的兩塊錢一包的老大哥牌香煙。有書為伴，很少跟人說話。在鳳灘的木船上，我坐在艙內看沈從文的《湘行書簡》。讀到張兆和於北平寫給他的信：

「二哥，我什麽都能放心，就只不放心路上不平靜，就只擔心這個。因為你說的，那條道不容易走┅┅」

彼時回一趟湘西，從桃源到浦市，中間在沅陵停留一晚，上行船要走八天時間。道路迢迢，思念綿綿。溫情的文字，不免勾連起往事的塵埃。曾經，那個叫我「二哥」的女孩，如今已天各一方。光陰漫漫，我們都不能超越。

船老大在前面掌舵，通過艙底的鏈條操縱船只，自己用紙卷煙抽。他已經跑了三十八年的船。年輕的時候，駕船下過漢口，去過南京，劍過上海——都是我曾經生活過的城市。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這樣簡單的水上生涯。在馬達的轟鳴聲中，船老大說起往事，抑制不庄滿臉自豪的神情。

旅途中，一直保持自由和節制，坐長途汽車、機動術船，步行，住廉價的旅舍。沅陵的濱江賓館和鳳凰的吊腳樓，都有看得見風景的窗口。在矮秦高山下、王村瀑布邊，朴素的家庭旅館，可以高枕一夜到天亮。比起星級酒店千篇一律的客房，這些夜晚更值得留戀。遠離電話、傳真、報表、會議和應酬的旅行，讓人心智清和。這時才深深體會到，那麽多虛名，都是與己無關的東西。

這次旅行為我打開了一片全新的天地。可惜很多地方，都想去而未能去，因為時間和旅費有限，還有曠日持久的傷病和突然而至的寒冷。在鳳凰的龍潭河峽谷，捧著自己血肉模糊的腳，居然不覺得痛。回到上海，再次去醫院做了小手術。很長一段時間，腦海里始終回盪著湘西的影子。那是一本厚重的大書，任何人用其一生，都不可能窮盡湘西，我亦無法逃離紅塵，所以只能帶著遺憾離開。

坐一葉木船去湘西，是多年來辛苦奔波中的一點閑情，可它卻終身難忘也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