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安娜的奇跡

曼哈頓34街郵局。

那個人，要的只是一枚20美分的郵票。但是，當他將1美元的紙幣遞過櫃台時，戒指上的大鑽石，引起了郵局職員赫克托·內格隆的興趣。赫克托忽然想看一看戒指的主人是誰。通常，赫克托不會抬眼看顧客。在郵局櫃台的小窗口後工作30年來，他大概只記得三位顧客的臉，其中兩個還是他的親戚：一個是他的姐姐，姐弟倆已經整整14年沒說過話了；另一個是從聖胡安來的堂兄，在他小學一年級時教過他。除此之外，在他印象里，櫃台前的顧客，都是住在紐約這個城市里的蠢貨，面帶微笑而來，希望他也能還以微笑。但他總是令他們失望。他對人不感興趣，甚至在他妻子去世前，他就已經對人失去了興趣。但是，赫克托喜歡鑽石，名貴的鑽石。所以，當那個人遞過1美元紙幣想買張郵票時，瞅到他戒指上那顆大鑽石的赫克托抬起頭來。目光所及，他的心跳瞬間加速，一陣眩暈襲來。他記起了在托斯卡納山區小村落里那份徹骨的恐懼：昏黃的古牆、漆黑的小巷、顫悠悠的樓梯┅┅冰冷的雨夜里，樹葉的響動猶如炸彈落地，貓頭鷹的叫聲也能驚出他一身冷汗。眼前這張臉，讓他想起了幕幕往事。這是一張他永遠也不會忘記的臉。

赫克托每天上班都帶著一把手槍。第二天，報紙上刊登了郵局槍擊事件的消息，詳細描述了赫克托從口袋里掏出手槍射死那個人的經過。人們紛紛猜測：赫克托住在紐約哈萊姆區，所以總是帶著槍上班，那里畢竟是一個非常危險的地方；赫克托老了，一個人住，以前被搶劫過，因此時常提心吊膽。《紐約時報》和《紐約郵報》上都刊載了對赫克托同時的采訪。郵局大門已經被封鎖起來，職員們聚在門邊，你一言我一語。他們說赫克托神經綳得太緊，快要斷弦了，說他已經准備好退休，但他們都弄不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每日新聞報》的報道稍顯特別，記者提姆·博伊爾寫到了那尊石雕頭像。那天，正好是博伊爾第一天上班，他在趕往郵局途中迷了路，到達目的地時，其他記者已經走了，赫克托的同時也已離開。博伊爾一陣慌亂，心想自己肯定要被炒魷魚了——如果你是《每日新聞報》的記者，卻找不到曼哈頓中心區最大的那家郵局，當然會被辭退。博伊爾急中生智，說服了警察，讓他們帶著自己去了赫克托住處，那是位於145街的一幢破舊公寓。在翻檢赫克托家中物品時，警察發現了一尊石雕頭像，看上去價值不菲。他們把頭像帶回警局進行物證鑒定，但並未找到答案。好在一位警察的妻子酷愛藝術，他平時也受到了熏陶，於是對大家說，這尊頭像肯定來歷不小。警方又將頭像帶到自然歷史博物館，隨後去了現代藝術博物館。現代藝術博物館請來了紐約大學藝術系的一位專家，他看了之後驚呼：「見鬼，這是聖特里尼塔（Santa Trinita）失蹤多年的普利瑪維拉（Primavera）頭像！」

警察們一陣哄笑：「是尼娜？平塔？還是桑塔瑪利亞？」

這位專家不屑地回了一句：「呸，別亂講，聖特里尼塔是佛羅倫薩的一座橋！」

博伊爾全程跟隨，就這樣，他保住了工作。而他關於赫克托的報道，也被《國際先驅論壇報》頭版轉載。那是1983年12月的一天。聖誕節快到了，羅馬市中心，阿爾多·曼尼佐大樓的10層，疲憊的門衛弗朗哥·科茲急著趕回家，隨手將當天的《國際先驅論壇報》仍出窗外。報紙在空中打了幾個轉，飄落在人行道邊一張咖啡桌上，放佛上帝的安排。事實上，這的確是上帝的安排。

鄰桌，一個身材高大、穿著考究的意大利男子正喝著咖啡。注意到頭版的大字標題後，這個蓄著整齊胡子的男子一把抓過報紙。

他看著新聞，手里還舉著咖啡杯。讀完新聞，他猛地站起來，杯子掉落在地，椅子往後退出老遠，咖啡桌也向前滑了幾英尺。他轉身離開，腳步越來越快，後來干脆撒腿狂奔。這個身著卡勒塞尼西服、腳穿布魯諾·馬格利皮鞋的高大男子，從驚訝的路人身旁瘋狂地跑過，雙臂猛揮，上衣隨風飄擺。人來人往的小街上，他竭力飛奔，似乎想把一切都甩在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