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凍時代︰中國當代藝術新勢力

序
許江
前言
堤埃里‧哈斯帕
讓—雅克‧蓋拉納
策展人陳述
張晴
嬰兒化的青春
卜樺
陳（斌貝）
廖曼
劉丹妮
劉第秋
破殼︰金寧寧，司瑋
盛冬亮
謝鵬
閆威
虞華
曾秦釵
張葉
未來肖像學
戴牟雨
胡柳
唐彥
熊貓臨時學習小組︰林哲樂，盛冬亮，黃晨，宋岳峰，王一飛，馬海平
紛雜的全球化景象
胡子（胡艷蘭）
劉慶
李萌
李洋
溫凌
孟瑾
王之博
惠欣

荔枝的鮮最是妖嫩，醉紅殘綠的皮一經剝去，一那樣一團玉翠的肉，透著月一般的圃潤，淌著冰似的水色，仿佛雲氣從這里流過，一．會兒泛青，一會兒滴翠，一會兒又是晨霧一般的朦朧。突然，一切都凝住了，冰凍在這個原就仿佛凍著的狀態中，再也不用害怕瞬息流逝的青果之鮮。鮮被凍住了，鮮被一種凝凍的狀態攝住了。甚至，在那冷玉般的肉中，深深地鐫著心形的冰塊，那果核竟被替換，唯剩剔透的肉。真的冰塊和冰凝的果肉凍在一起，冰的乳白與青果的鮮白凍在一起，一種玲瓏浸透另一種玲瓏……

這就是“果凍時代”。第一眼的這些作品。有一份嬉戲游樂的鬧。那些時尚消費，那些卡通娛樂，簡直就如那青果，被速凍了，葆著青春頑皮的鮮色，懸浮在美術館幽明晦暗的大廳走廊中。我們被某種東西微微刺痛，仿佛那荔枝的刺殼，釘烙著指掌，待得剝開皮來，里面流的是玲瓏剔透的肉色，那一代青春和生命肉質的本色，那讓我們含在嘴、難下咽的“甜”。

這青春的“甜”被如此這般地打包在一起，被一種生活的生態“凝凍”在一起。這是80後的一代，未曾經歷過社會的深重變遷，卻不斷經歷著急驟迭換的消費形態；未曾遭遇重大的人生變故，卻反復遭遇著被設計和被寄予重望的青春敘事；未曾面對土地和廢墟的沉重，卻始終面對刻意的溺愛和被這種愛溺成的浮游與虛空；未曾親嘗過磨難歲月中個體生命之苦，卻命定要親嘗平穩年代那特有的集體性青春的異樣的“甜”。現在，他們將這種集體性的青春反芻成粘稠而透明的膠質，將尚未完全開啟的個體生命如鮮活的青果一般包在其中，凝凍在其中。帶著卡通襁褓的青澀，帶著早熟與遲悟相錯疊的體征，帶著被強化的青春整體性的時尚光彩，“果凍一代”迅速制造著一個“果凍時代”。

這“果凍”不是一味的甜，那甜中藏著青澀的鋒芒。當我們帶著果凍一般的感覺細看這些作品時，在那些膠狀甜味的形象敘事之中，竟然發現許多意想不到的生命的險象︰那艷雷下潛伏的毒舌，那亮色中流淌的腐人的精液，那玻璃後邊隨時炸響的蜂巢，那熒屏上的夢一般的裸走，那統一設計的校服中失蹤的青春和倒懸的“人”……“果凍”既是一種狀態，又是一種身份。它帶著特殊的鋒芒把自己包藏在形象的膠質之中，用品牌似的艷麗的“甜”，夸張地激發出一代人的生命原色。

這些形象完全叛離了原有的、所有的審美要求，用那艷麗、“甜“膠質，如此直接地表現生命本身。所有關于塑造和刻畫的要求，在這里都如大象混在兔子堆中舞蹈一般不合時宜。這些沒有質感的——或者說如玻璃塑料般質感的形象，卻反反復復地讓我們體驗身體被剝離的異樣，某種既陌生又尖銳的體感。仿佛突然讓我們感受到了久已遺忘的身體最表層，讓我們回到了生命的皮層，並輕輕地剝開，就如剝開荔枝的青殼，窺見從未有過的肉質的鮮活。從皮層的末梢正掠過一段痛楚，這痛楚如鮮花和裸果一般打開。生命也是如此。

魅艷，這個生鮮的造詞猝不及防地跳蕩出來。從未曾有過如此公開地宣示對“艷色”的傾慕，盡管還帶著某些學院的關于色彩調性的臍痕，還雜糅著海報時尚的霓虹亮彩，但那對艷麗及表達這般艷麗的鮮花、裸果、肉身之魅的感受，卻如此明晰、如此強烈，以至于這種感受本身成為了一種魅態。那艷麗之魅與感受的魅態交疊在一起，形成一種與青春相伴的特征，一種皮層透明而色情的肌膚之感，一種要求“淺”層、話在“淺”層的生命魅態。

我們感受到了某種關于艷色青春的戰栗了嗎？我們的戰栗正在于這種艷色與血色包蘊在一起的魅態，正在手無論何種原色的青果都與乳凍、與某種通行的生命之輕粘結在一起的凝狀。這種魅態和凝狀並沒有那種強為的姿態，也就是這種魅態和凝狀總是滿不在乎，全然沒有先前的嚴謹和較真，就像果凍本身，帶著凍著的特有凝態，在搖搖晃晃的陶醉中保持原形。這卡通一代的生命敘事中沒有廢墟，卻滿眼是青春的游樂場；沒有肖像，卻到處是馬戲團的丑角；沒有風景，卻充滿艷蕩的萬花筒；沒有描繪，卻流行熬血的涂鴉。我們的戰栗還在于面對這樣的生命形態，不知是剝開頑皮見甜心，或者完全相反。甜與頑、艷與血、嬉鬧與泣述、逗樂與感動，整個錯疊混合。我們穆歷未有過的遭遇。

這是前所未有的童話，這是自敘般寫真的童話。這童話是一個“六‧一”節的集體性狂歡，還是沒有前例的生命形態的端倪？正如“果凍”，對于鮮活的水果中所葆有的人與自然的關系，是一種存持，還是一種掩蔽？無論如何，“果凍一代”已經膠結在里邊，並以魅艷的誘態，擺放在我們的唇間。

許江
2010年6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