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你的心中有沒有「龍舌蘭」 陳 長 文
首先，容我用「抽象」的方式來推薦這本小說，不管是對律師、對法律人，或者是對一般人而言，這本小說，都是一本很有啟發性的小說。但為了不打斷各位看小說的樂趣，我希望，各位讀者，能夠先把這本小說看完後，再來讀我的這篇推薦序（因為，這篇推薦序會談到故事情節）。
好的，現在就讓我假設各位讀者都已看完了這本小說，接著，讓我來說說我的心得吧。
在電影《女人香》中，奧斯卡影帝艾爾帕西諾飾演一位目盲的退伍軍官，他在片中慷慨地說道：「人生，會遇到無數的十字路口，每一次，我們都知道那條路是正確的，但我們從不選它，因為我們知道，正確的路有多難走。」
用這句話來形容小說中的主角克萊．卡特，可說是再適當不過了。究其實而言，克萊．卡特其實是一個本性不壞的年輕人，他雖然對現狀不滿，他雖然對財富有他的執著與欲望。但，如果，你直接問他，在財富與正義之間，要他選擇一邊，我想，如果這個問題是直接地，不拐彎抹角地問他的話，我相信克萊．卡特會回答：他選擇正義。就如同他的女友之父，要介紹二倍於他擔任公設辯護人薪水的工作時，他斷然拒絕一般，他的財富與前程，他要靠他自己掙得，而不是裙帶關係。
但，可惜的是，這個世界，當正義與不正義的選擇放在我們的面前時，它常常不是確然二分的、明確對立的呈現，而是透過一種模糊的、帶有解釋空間的狀態出現。而這樣的矇矓，就很容易使人陷入迷惘。克萊．卡特，就是迷惘在這矇矓的是非選項之中。
那選擇的一方，是明明白白的一千五百萬美元的報酬（賄賂）；至於選擇的另一方呢？只不過要他掩蓋一個真相：他被指定辯護的當事人龍舌蘭，之所以會任意地當街殺人，是因為他所服用的抗毒藥物「塔凡」，會使人產生無法控制的殺人衝動。而這個真相被掩蓋了，看起來也沒有任何人會受到損害，依照他所理解的法律，服藥並不能成為無罪抗辯的理由，換言之，龍舌蘭不會因為真相被發現了而使他在所涉及的殺人案中無罪開釋。甚至，那些殺人案中的受害人家屬，還會因為他選擇掩蓋真相，而得到廠商提供的五百萬美元的私下補償。更何況，就算他選擇不掩蓋，真相也未必就會因為他的不掩蓋而被發掘。
該如何選擇，看起來是如此的「明白」：正義的損害看來極小，但個人的利益卻是不可思議地誘人。這位三十一歲的年輕律師，該如何選擇呢？顯然地，克萊．卡特決定「讓正義小小地承受那無關痛癢的損害」。
而這，卻是克萊．卡特踏出的第一步錯誤。他最大的錯誤，是他沒有意會到，自己在潛意識地作出「正義損害極小」的結論時，其實，是經過他刻意扭曲詮釋的結果。的確，即使他選擇不掩蓋，真相也未必真的能在法庭上揭露，這一點他是對的，但他錯的是，至少他若選擇不掩蓋，真相被揭露的「機率」就會大幅增加；即使真相被揭露了，龍舌蘭無法因此被判無罪（這一點也很值得懷疑），就算這個假設是對的，但他錯的是，龍舌蘭總是有可能因此獲得減刑的機會（機會大不大是其次）；他對的是，即便他掩蓋真相，他仍為殺人案中的被害人家屬爭取到五百萬的賠償，但他錯的是，如果真相被揭露，被害人家屬可以爭取的賠償可能是五千萬，而不是五百萬。
而更更重要的是，就算前面的「法律計算」他都正確了，但有二件事，他是絕對無法自圓其說的。第一：無論如何，他讓該面對法律制裁的藥廠得以迴避他們應承擔的責任；第二：對那個在所有人眼中微不足道的龍舌蘭來說，生性溫馴的他，永遠無法理解，自己為什麼竟會無端殺人。就像在許久以後，龍舌蘭還從監獄中寫了一封信給克萊．卡特。他請求克萊．卡特代他向受害者家屬致歉，他感到愧疚無比，雖然他仍不理解自己怎麼會下手殺人。他甚至還不忘在信末誇讚克萊．卡特，他認為他是一個正派的人。
克萊．卡特，難道真的對自己所犯的錯誤，一無所悉嗎？其實不是的。在小說中，總是不忘了持續提及克萊．卡特會想到龍舌蘭，這就表示，他心中的那份愧疚一直存在，他的心中有龍舌蘭，就代表他始終隱約地感受得到自己犯的錯誤。
而當克萊．卡特，在這關鍵的第一個十字路口上，選擇了那一千五百萬美元的誘惑後，接下來的第二個十字路口、第三個十字路口，他開始犯的錯誤，也就不難理解了。他開始無限上綱自己的物質欲望（他原來還很瞧不起那些沉溺在物質追求的律師同業）；他利用不當取得資訊進行內線交易；他沒有妥善照顧委託人的意願與權利，濫行訴訟也濫行和解；他在管理事務所時犯下了一連串過於樂觀膨脹的錯誤……。
看完這本小說，即使克萊．卡特犯了錯誤，讀者可能也會略覺同情地認為，這位年輕人只是一時迷惘而已。最後的克萊．卡特終於說出了部分的真相，除了破產以及被取消律師執照之外，至少在內線交易的罪責上，作者並沒有讓克萊．卡特最後受到法律的制裁。這顯示，作者心中還是對克萊．卡特表示了相同的同情。
但其實，我倒認為，雖然克萊．卡特已表示了懺悔，但他的懺悔卻並不徹底，他終究沒有勇氣說出全部的真相，也沒有勇氣去承擔他應該承擔的法律責任。這一點，是我對小說的結果頗不認同的地方。因為，如果我們真的同情克萊．卡特，才應該讓他負起完全的法律責任。犯錯並不可恥，最重要的是，有勇氣承擔自己犯錯的結果。即便因此，克萊．卡特得換來五年的刑期，但他卻可贏回他的良知，真正地救贖自我。這樣的良知覺醒，才是人生最重要的事情。
最後，克萊．卡特的故事，也給了我們每一個人很重要的啟示。當我們面對和克萊．卡特一樣的「模糊選擇」時，我們該如何取擇呢？我要說的很簡單，不要相信自己片面詮釋的表象結論，因為，自己也可能會欺騙自己。而要問問，當我們做出了某一方面的抉擇後，心中會不會留下一位「龍舌蘭」。如果，你的心中會因此留下一位龍舌蘭的話，那麼，就代表，你必須再重新地反省，你自以為並無不妥的抉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