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一本瞻前顧後的書/小思
用迷濛病眼勉力讀完十八篇文學創作,借樊善標導言的話,那是「也兼容考史、議論;立足於當前,也和往日書寫當區的文學作品對話,展示歷史的厚度」的文學作品,感受甚深。
忍不住把他們的文章,跟前人寫過香港的作品比較一下,用情視點、取材遣詞,果然很有分別。前輩以過客身分觀照香港者多,關顧香港處境者少。本集所收作品,十八位作者無論土生或外生卻着地成長的,筆下都瀰漫了「在地感」。我本不想用「在地感」這個新詞,但它含義頗能呈現對「本土」的關懷,也涵蓋以理論視角,配合情與理,考察與反省兼而有之的書寫策略。這種書寫情狀看來有點不約而同,不必排序次說他們屬那年代的人,我讀到他們對寄身之地的另一種情懷。
當然,各作者截取歷史面貌各有不同,與前人作品對話也見層次深淺。儘管有着「好的文學作品卻有頑強的生命力」的信念(鄭政恆),或肯定「或許我們可以一起為自己成長的社區,寫一篇文章、寫一首詩、寫一部小說,一同構建該區的風景並發掘當中的意義。」(呂永佳)。可是不少作品的筆調中,往往隱約流露「對此無計可施,愛莫能助」的悲情(蘇偉柟)。當讀到「歷史總是與我們擦身而過,一回頭它的影子沉默地掠過我們的面龐」(鄧小樺)或「悲喜與榮辱,生死與禍福。許多的生命和生命的樣式今天都已逐漸或者完全消逝,於是我決定用文字堆起一座祭壇,為你們─為我想念的,一一招魂」(唐睿),或「魂兮歸來,葉文海大抵會回到鐵路博物館上的火車,幽幽想念那些年輕的情結」(李凱琳)……反覆細讀全集,或多或少,文字總彷彿有些這土地難以形容的魂,虛虛飄蕩着。我禁不住心頭一冷。幾十年過去,儘管他們情之所繫在本土,卻竟擺脫不了侶倫那種對土地的「夢幻似的感傷的糾纏」。
我細細思考「這本瞻前顧後的書」(樊善標)。歷史的厚實,文學的擬虛,總在作者起念之處,虛實碰撞,生成種種因果。那因果正構成香港身世寫照。「是存在與不存在的過渡」(劉偉成)?如果一塊土地永遠在存在與不存在的過渡身世,那難免永遠處於感傷的糾纏了。這種活該怎麼過?
以下不是我的話,是青年一輩的話。抄下來,與活在這塊土地上的人共勉。
「我們都踩踏着別人的土地。」(袁兆昌)
「且看新一代的香港人、屯門人,如何重新定義我們的城市、我們的思路、我們的生活。」(鄭政恆)
「而是你願意寄託生命的土地,縱使環境多麼惡劣,你仍願意與之相連。」(阿修)
「不管時空怎樣更迭,語境如何挪移,安居樂業始終是人本能的追求。」(鄒文律)
「一代人就這樣重新認識自己之所處、重新認識自己。」(廖偉棠)
二○一六年六月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