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讀姵綾――誰解其中味？
廣義的說，語言在傳遞情意。電影是導演的語言，音樂是作曲者的語言，夢境是內在深處的語言，茶也可能是某個製茶師的語言，無法解釋，卻可品嘗。在大陸封神演義大戲中有一段：姜子牙曾提醒琴聖伯邑考千萬不要在紂王前彈琴，也許迫不得已還是見琴技癢就當面操了琴，而紂王竟也解讀出其國仇家恨之心聲而遭致殺身之禍，這也就是其內在語言被敏感者解讀出來的案例。詩，就是語言的一種，一般言，詩有三大特色，一是濃縮性，二是節奏性，三是無限性，也就是說無限的想像空間。嚴格說來，詩無法被完全定位解讀注譯，因為詩的語言就是詩句本身，在眼目所及，若能會意，也就立即有所感觸，也就是蔣勳說的感染性與穿透性。這觸動貫穿了頭腦直入神魂，頭腦擅長分析解釋，在因果邏輯中打轉。而神魂直指人心，一團意識雲朵在內在飄浮擴散著……。
在仲夏夜燈下，我也真沏一壺茶，細細品賞女詩人姵綾的現代詩二十五首。我一面喝著茶，也一面咬文嚼字嚥她一行行的詩句：
過於冗長的故事
被剪裁
成一首短詩 〈歲月無傷〉
何等濃鍊的表達，正在過足欣賞詩句之美時，又見下文：
未竟的情節，逃離字義
遁入空門 〈歲月無傷〉
故事冗長留下未竟情節，而又見到：
不用多言，沏一壺茶吧！ 〈我在彼岸—靜觀〉
其實，是詩人悄悄打開門，讓你進入作品真正語言，也就是讓你離言心受，在情境中與詩人的脈動共起伏。
鄭愁予有句經典句：「沙灘太長，本不該走出足印。」而我們的女詩人姵綾究竟什麼力量，讓她在詩的國度裏持續前進著。每個意外進珍珠貝殼的沙粒，終將轉化成一顆可貴的珍珠，同樣的，我們的文字冶鍊者是如何的運用心思將詩句譜出，一如紅樓夢黛玉所寫的：「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縷魂」。
在千錘百鍊中所有的文字在頓悟中開始任其使喚：
修行一般
從一個紅塵濁世
到另一個禪修之境 〈失與智〉
也就是姵綾她已完成她內在詩魂的禪修，文字對她而言都將是形而下的工具，隨時可提鍊成形而上的意境：
枯枝懸念，最後一葉凋零
問來世，涓涓水流 〈夢蝶之後〉
有畫面，有氛圍，也有時空交錯……想起浮生六記芸娘所寫的：「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如此靈逸字句般可嘉可嘆！
在我看來，此二十五首現代詩與紅樓夢百來回，無非寫一個境：「癡！」曹雪芹說：「多雲作者癡，誰解其中味？須知，男人多半講情欲，女人多半講癡心。情中尚有思維，癡中已無理論，唯心唯愛。」月圓今夜，一一斟酙字句，時而見高山凜凜，時而見流水悠悠：
既然假寐了，就順便放空
側過身，讓夢傾斜進來 〈存在—詩三首〉
會心微笑於此情境，一時只能借用唐人司空圖所寫：「落華無言，人澹如菊，書之歲華，其曰可讀。」也就是，當濃情意念化成深度意境時，是何等耐人尋味呀！至於姵綾本人可也有趣，有著寶釵的人情圓融，又有著黛玉的靈性超脫，兼得熙鳳的精打細算，加上湘雲的爽朗豪情，再回頭於她文句中，又偶得妙玉的素心離群。因此，我始終不願分析太多字句，我只深深感知到其情其境，並又見到席慕蓉文情的隨心律動與三毛率真的浪漫縱放……讀她人與其作品，變成純粹的超感官享受！
李峰
2019/6/20寫於水月間
推薦序
姵綾詩集評――詩心玲瓏
認識姵綾是在我開始教習「台灣現代詩」課程之時，那是一個既愉快又短暫的教學現場。面對求知慾旺盛的學生們，姵綾是其中一個認真的學生，很快地我遂理解她對於詩的熱愛與關注，在研究生的身分之外，她同時也是一位詩人。當她贈與我一本自己的《姵綾情詩》詩集，我方能從創作中重新認識於詩句中現身的她。
以文學創作做為畢業的門檻，我認為對她來說再合適不過。《如果你正讀著我》是她對自己這本詩集擬設的書名，「如果」是一個假設，「你我」是一組關係，透過行動——「正讀著」，她想在詩集裡傳遞各種想像的關係，通過閱讀，你跟我，我們，可以變化為許多不同的發展可能。也許是讀者與作者之間的關係，也許是相對的關係，也許是聆聽與觀看，也許是過去的自我與現在或未來的自我對話……。
姵綾的文字含蓄婉約，善於在詩句當中構築既抽象又富有想像性的空間，例如〈有些話〉裏，「有些話 /像春風微映你亙古的水波蓮池 /有些話 /彷彿雲端回應的深情一吻 /以及溫暖的擁抱」，在含蓄中傳遞出浪漫、溫柔的筆觸，這也是她在前幾本詩集中奠定的根基——傳遞情感，如〈貝殼〉，「如若 /撿拾是一種耽美的習性 /可否期待 /完整的回音 /如若 /這小小世界可以等待 /等待多情的你 /拾起歲月
/從天荒到地老 /絢麗到斑駁
/我的世界將不再漂泊」，精巧又細微地串起旖旎繾綣之情，讀來令人蕩漾惚恍。抒情本是她所擅長的風格，各式女性獨有的情感也是她筆下經常出現的主題，例如〈繡花鞋與高跟鞋〉透過鞋款樣式寫古今時空穿越下的女性情感的變與不變，並且更進一步思考情愛關係中的本質為何。或是如〈女人。家〉裏歲月與季節遞嬗更迭下，女性在日常生活中的幽微心事，平凡與不平凡，都在她溫柔的風格中開展。但她並不打算只停留於此，生命起落和歲月悲喜給予她靈感與養分，不斷敦促她超越自我的創作層次。
《如果你正讀著我》這本詩集既斷裂又承接了過去的寫作風格，斷裂指的是不再只囿限於情詩，不再只是對情愛的描述，從「非僧非禪 /蘸上春水 /寫詩 /妄想 /雲遊弦外 /覓有緣」（〈雲遊弦外〉）的詩句，或是「所謂死生 /在木魚聲中悠游 /所謂輪迴
/從未開始也未曾結束」（〈歲月無傷〉），姵綾逐漸將重心移出了情感之外，轉而以輕描淡薄的形式來詮釋自己從宗教語言中汲取的養分。在詩集內容的設計分別是「失與智」、「愛與信仰」、「禪與悟」三個部分，可以察覺姵綾將情感提升到更為抽象與超越的層次。例如〈允許你〉、〈雲遊弦外〉、〈歲月無傷〉等等，以禪言與偈語，呈現姵綾所匠心獨運的美感距離，以她自己的敘述是「更可無限的將隱藏式的哲理置入其中」。透過書寫，我們得以閱讀，得以走入詩人鋪設的文本空間，讀者與作者的互動關係，讓寫作之路從不孤單。正如〈如果你正讀著我〉寫下的，「如果你正讀著我
/讀著我的稚嫩與堅強 /那麼 /我並不寂寞 /那個十八歲和八十歲的我 /總有百千個愛你的理由 /即便你已不是原來的你」，藉由閱讀，得以看見在不同時空罅隙中留存的姵綾——詩心玲瓏的她。
沈曼菱
推薦序
讀陳姵綾詩兩首――多麼難的領悟
生命中的領悟常伴隨著痛楚，有人因個體不斷衝撞、有人因外在環境打擊、有人因修行、有人因病魔的折磨，而陳姵綾屬於後者。
她的領悟以詩呈現。從前的浪漫，因領悟而逐漸褪卸，反而多了一份純粹，一種屬於過盡千帆之後，由感性轉變而成的理性。陳姵綾說：「一顆善解的心，能讓文字成為最美、最動人的線條。」因為善解，所以陳姵綾的詩有著最美最動人的線條。尤其是經過「悟」之後的哲思，更是充滿生命的智慧能量。試以兩首賞讀：
我在彼岸向南遙望
潮音沉吟，以各種形式
臨摹樂聲、繪畫與詩
淡水，淡淡憂傷
不用多言，沏一壺茶吧！
蒸雲吐霧，收納江湖多事
靜觀天地寬廣，橫躺一席自在
煙雨嬝嬝，一行行詩句
隨之晨起與夕落
青瓷一只，幾頁青春
恬靜停泊
我在彼岸，向南遙望
潮汐起落
窗花 游雲與濤聲
昔日情事，非關仇恨與怨懟
淡水淡淡，不必多言
我在彼岸，向南遙望
菩薩慈悲，觀音
觀音
山 〈我在彼岸—靜觀〉
詩的背景是觀音山，是親身臨近或示現想像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蒸融的山氣營造出的晨起夕落、潮汐起落、窗花、游雲與濤聲如在讀者目前。經由作者的文字引導進入「南望」的位置，而其中所有的詩情畫意，卻以「菩薩慈悲，觀音 / 觀音 /
山」收尾。所有紛陳往事與紊亂人生，收束於一座靜謐的山。心之起落沉浮，皆定於一尊，讀者也透過作者的帶領而放下、釋然。陳姵綾說：「若祢留下了我有特別意義，那麼就讓我用我最喜愛的文字療癒更多的人吧！」作者領悟的，您領悟了嗎？
「失與智」、「愛與信仰」、「禪與悟」是詩集的主軸。這樣的主軸要說的正是「無憾」。「無憾」是多麼困難的心靈領域，要一層層的剝去多少貪嗔癡才能完成。而陳姵綾正在嘗試。
過於冗長的故事
被裁剪
成一首短詩
未竟的情節逃離字義
遁入空門
憎恨不敵歲月
淡出你手卷上的經書
如是
所謂死生
在木魚聲中悠游
所謂輪迴
從未開始也未曾結束 〈歲月無傷〉
二十五首詩中，以〈歲月無傷〉一詩最得我心。人生是冗長的，並非日日皆可精讀，可頌揚。但是，當它成為一首短詩，卻可另成風貌。然而，裁剪之後呢？多少捨不得的未竟情節，也只能遁入空門請求收留。再轉個念，該慶幸「還好有一首詩」。這取捨之間，道盡詩作者的難，也讓讀者領會了其中的幽微之境。喜歡陳姵綾在第一節呈現的節奏。文字在斷與離中，留下了不盡的空間。
「憎恨不敵歲月 /淡出你手卷上的經書」人的情緒思維中，最銷損人的莫過於「憎恨」。「憎恨」通常來自無法如願或被否定之後的極端激烈。「憎恨」蝕人骨髓之狠，無它可敵。「憎恨」可以透過經年累月的釋放而逐漸淡出，而經書的誦讀與體知，何嘗不是讓人心靈沉澱及萌生生命智慧的方法？
「如是 / 所謂死生 / 在木魚聲中悠游 / 所謂輪迴 /
從未開始也未曾結束」死生的大命題大探討常常是詩作者的功課，而將死生託之於木魚的卻少見。短短幾個字看似輕易，卻道出了陳姵綾參悟竟年的生死觀。若以一般認知，死生、生死，先有「生」才有「死」，然而，當置入了「輪迴」系統，就是先有「死」才有「生」了。多少人畏懼死，而陳姵綾的「死生」卻輕巧的悠游於木魚聲中。大事化小，小小的木魚承接了大大的「死生」，輕鬆淡然的處於「死生」之中。這是大病之後的覺知啊！
多少常人相信「輪迴」之可能，今生無法如願的交給來生；今生罣礙的寄予來生。以為有了輪迴有了來生，至少有實踐之可能。然而，陳姵綾卻冷靜的看淡輪迴。斬斷了所有推託，所有轉寰的機會，看似殘忍，卻也是一種超然覺悟。堅決於此生了卻，此生放下。
陳姵綾的詩不刻意造作，易讀易懂，在詩中自然流露日常拾綴。誠如她期望的：「成為『療癒系』的作者」，我想，她做得到。
彭淑芬
推薦序
我讀陳姵綾的詩集《如果你正讀著我》――回眸不再是眷戀
1949年國民政府來台後的台灣白話詩（新詩），有許多面向。從流派來說，有早期的現代主義，以及與之對立、抗衡的寫實主義；有標榜「現代」的現代詩，也有對之反思的後現代主義。而就發表園地來說，除了傳統的平面媒體（詩刊、報紙副刊）之外，網路的興起，也出現了具有動畫性質的「數位新詩」。
然而，白話詩的本質是什麼？或是白話詩的「正統」是什麼？似乎少有人去關心。正因為詩壇對這一問題的漠視，一些古怪的、看起來只是為了「好玩」的白話詩，大量流行在詩刊或網路上。這特別發生在標舉後現代主義旗幟的詩作之上。詩的最重要本質──美，被忽略了。
陳姵綾的詩作，緊緊掌握了詩的本質──美，她走的是「正統」詩的康莊大道。詩評家杜瑜，曾在《姵綾情詩Ⅱ》的序文裡，這樣說：「《姵綾情詩》宛若晚唐唯美派，亦似民初抒情風，輕快若民歌，質樸逼樂府。」的確，唯美、抒情是姵綾詩作的特質。過去幾本情詩集如此，現在這本《如果你正讀著我》也是一樣。讓我們就來讀幾段她那唯美、抒情的詩作吧！
既然假寐了，就順便放空
側過身，讓夢傾斜進來。 〈存在—詩三首・（一）〉
沉默的口紅，唇語緊閉
把蟬聲關在窗外
把寂靜坐成風景 〈夏詩—二首・（一）避暑〉
就這麼幾行詩的距離
風來了 花開了
放逐的水流開始吟唱 〈就這麼幾行詩的距離〉
如果，北風是一首滄桑的詩
那麼傾倒的淚水
是被濃縮的
幾行海水的滋味 〈北風是一首滄桑的詩〉
女孩的髮簪，還棲著夢境
故事才剛開始
簪花上振翅的蝶翼，就紛飛起來 〈女人。家〉
姵綾曾〈自序〉裡說，她是：
從女性觀點詮釋關於「愛」的美麗與憂傷。女性如何在「愛」或者「失去」時重新找回自我和勇氣，如何看待「死亡」與走過「悲傷」，又如何透過書寫與閱讀，自我靈性的覺知與禪境之感悟。
「從女性觀點詮釋」，但卻沒有女性主義詩作，那種為爭女權因而劍拔弩張的火藥味，也沒有像古代詩人李清照充滿閨怨的「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李清照〈聲聲慢〉）。而是依然保持著她那唯美、抒情的詩風。就讓我們來讀讀幾段她所描寫的女性吧！
寫在窗玻璃上，昨日
造訪的雲，盪過了鞦韆
盪過了一壺烹煮的溫熱
廚房、寢室與書桌
生活底事，一縷炊煙
不過柴米油鹽
女孩的髮簪，還棲著夢境
故事才剛開始
簪花上振翅的蝶翼，就紛飛起來
來不及鑄寫的青春 剎 剎 剎
像天邊劃過的流星 〈女人。家〉
誰在拼湊漫天飛舞的碎言片子
讓纏足女子的繡花鞋
踏雲步階壹零壹
在閨閣女子的妝奩之中，找到
夜店公主的長效睫毛膏 〈繡花鞋與高跟鞋〉
陳姵綾的詩，具有療傷的效果。她曾自剖：
我之所以勤於為文寫詩，是源自大病一場後深刻感知生命無常的療癒之旅。所以當以為生命面臨絕境時，曾經跟上天對話：「倘若祢留下了我有特別意義，那麼就讓我用我最喜愛的文字療癒更多的人吧！」
「女性如何在『愛』或者『失去』時重新找回自我和勇氣，如何看待『死亡』與走過『悲傷』。」這是前引陳姵綾序文中的幾句。從這兩段引文看來，陳姵綾的詩作，與其說是療癒她自己身體的傷（病），不如說是療癒自己和她人心靈的傷，特別是情傷。而當心靈的傷被療癒之後，「心靈靠岸 / 念與念，呼息之間 / 生與滅， / 剎那 / 或永恆」。也許，這就「是耳順之後的 / 慢慢覺醒」，「修行一般 /
從一個紅塵濁世 / 到另一個禪修之境」。
現在就讓我們讀讀吧！
微笑的淺灣停泊的舟子
已幫你預約下一個身心安頓的行程 〈有些話…〉
拭過傷悲的淚痕
刪除關於你的記憶空間
只為重新來過 〈之後〉
委一首短詩，留一點空白
莫要說盡一生山水
當淚水冷凝成霜
淘洗過的遺忘，許是恩典 〈遺忘之恩典〉
讓所有的過境都是一種美麗
而回眸不再是眷戀
一切終將過去，一切終將過去 〈愛。恆在〉
楊惠南
2019年5月18日寫於台灣大學教職員宿舍
推薦序
評陳姵綾現代詩――如果你正讀著我
此前，筆者讀過詩人陳姵綾2012年出版的《姵綾情詩》詩集，與2016年《一葉寧靜》攝影詩集。前者一語貫之，關鍵詞在一「情」字，多為詩人柔情的一面；後者與黃賢正醫師的攝影作品結合，頗有蘇軾《東坡題跋‧書摩詰藍田煙雨圖》：「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的意境，也有宋詞溫婉的韻緻。
法國結構主義文學評論家羅蘭‧巴特（Ro1and Barthes，1915—1980）在1976年宣布：「作者之死」（the death of the
author）。他表示不管作者意圖為何，文本一旦被發表，讀者在與文本相遇中，會以其文化脈絡及思考，創造讀者自己之意義：讀者手中的那些文本，會因此一直變動、不穩定，且容許質疑；解釋的任務不在於去尋找作品的終極意義，不在於關注它的普遍結構，將作者權威從文學研究和批評思想中去除，將文本、意義與詮釋權轉到讀者身上，以讀者為中心，賦予讀者創造性、開放性的多元文學空間，給予任何讀者皆有越過作者而直接詮釋「文本」的權利。
由羅蘭‧巴特提出的文本誕生、作者已死論觀之，文本的意義即經由各種讀者而延伸，前提是文本的獨立與完備，亦需為各種讀者所喜愛與接受。姵綾的詩廣受讀者喜歡，證明其詩文本誕生後，普遍與各種讀者的「情」與「傷」共鳴。惟有產生共鳴，才有讀者各種再創造的可能。近來讀姵綾的詩，發現她的詩質多所精進，也不只女詩人普遍的談情，更多得是融入生活情感的壓抑、人生與生命哲學。例如〈如果你正讀著我〉一詩：
積雪與陽光
交錯初春的詩句
窗台的流雲
位移季節的風景
卑微與壯麗都成小小的過往
風吹輕輕
一個十八歲或者八十歲的我
那些為誰停佇的時光
如果
如果你正讀著我
讀著我的稚嫩與堅強
那麼我並不寂寞
那個十八歲和八十歲的我
總有百千個愛你的理由
即便你已不是原來的你。
〈如果你正讀著我〉，「如果」出現二次，都是假設詞，也都是連接詞。前者如果獨立一行，是中心語，呈現作者在整首詩的主體停頓與聚焦；後者如果為修飾語，是修飾前者，點出整首詩的具體內涵──「如果你正讀著我」。
這首詩分二段十三行，前段七行，是十八歲的青春回憶、流連，也有八十歲寄寓與釋然。詩中流連於過往的美好時光，不管「卑微與壯麗」都賦予積雪與陽光、流雲，都成為「位移季節的風景」。首段不點明是愛？戀？或情？不定於一尊，賦予詩多義性，更多想像的可能，是作者高明之處。
詩第二段八行，首句「那些為誰停佇的時光」是廣泛的追憶也是伏筆，讓讀者迫不及待想跟著作者的回憶一探過往的神秘面紗，是誰？讓詩人追憶若此。前面說過後者「如果」為修飾語，是修飾前者如果的中心語，點出整首詩的具體內涵「如果你正讀著我」。伏筆也好，主體的停頓與聚焦也好，此時主角「你」正式登場。原來那麼多的鋪陳，就等主角的聚焦出現。
「如果」是假設詞與連接詞，連接過去「稚嫩」的青澀歲月，「堅強」是現在，「八十歲」是未來。作者整首詩意表現的是對青春與生命歷程的無怨無悔，不管過去、現在或未來。詩人是「不寂寞」的，其深意是自信的展現、篤定，只是想表現內心的想法與釋然。
「那個十八歲和八十歲的我」意即不管過去或未來，我仍「總有百千個愛你的理由 /即便你已不是原來的你。」可見其愛的深刻，即便你已不是原來的你，詩中呈現的是不管現在或將來的「你」如何變化、不管你見到這詩或未見，那段刻骨銘心的愛情，已經變成永恆的記憶，深深烙印在腦海，且無怨無悔。整首詩像蒙太奇的電影手法，有巧妙的運鏡與安排。
整首詩最後的「。」句號的刻意出現，也可見作者的精心安排與睿智。從索緒爾（1857—1913）符號學（Semiology）理論來看，這「。」句號能指的是符號的語音形象，明示義即是這首詩篇章結構的完成；所指卻是作者想要在這符號背後呈現的意義概念，意即整首詩行末都沒標點符號，最後卻出現句號，足見其欲特別想表現的意義。這所指的是，這首詩「如果」的假設，到最末「。」句號的出現，隱含義是詩人作品與情感（或療癒）的圓滿完成，是一個自足的宇宙。不管「你」或讀者，在不在場；不管「作者已死」或永生，文本誕生，詩人已完成自我的療癒。惟有通過自我的療癒，詩才能感動自己，進而感動他人，感動更多的讀者，完成眾人的療癒。
劉正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