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漢族

第一部分
田野隨想：小晉的故事
引子
老人與洞
九妹
臉子
考察筆記：儺之傳奇
才子佳話
守廟太子
戰火硝煙
第二部分
田野隨想：在路上
遙遠的路程昨日的夢
撫州
南豐
第三部分
田野隨想：村庄
三棵樹和養狗不養雞
殺豬·甲魚·老湯火鍋
房子·照片
考察筆記：風土
兒童觀儺
民間出美女
免費旅館
墓穴庄嚴
第四部分
田野隨想：世沐同恩
村庄
阿婆
世沐同恩
考察筆記：頭人制度
神秘的已故二伯
東祠堂里的前世
當代頭人
第五部分
田野隨想：鄉黨
巫婆吳梅榮
大伯羅會友
考察筆記：三個頭人
吳文秀
吳金湟
吳軒雲
第六部分
田野隨想：村長吳伯亮
考察筆記：年輕人
第七部分
田野隨想：過年和儺戲
考察筆記：火燒儺神廟
第八部分
田野隨想：人生就是不斷地相遇
鬼使神差（跋）

為出這本書整理照片，初讀陳彤、劉春寫的文字時，我突然感到：所有的描述都顯得那樣陌生，似乎是一個與自己毫無關系的人，在我漫不經心的時候，給我敘述着一個與自己毫無關聯的遙遠的想像的神秘的異邦。

我有一種莫名的傷感。這種感覺在我第二次去那里時就隱隱約約從別人身上感到了，第一年喝酒時熱情邀請來年再聚的村民，再見面時大都是有節制地露出一些笑容，打探客從何來?

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呢?轉身回來，投進這個巨大的、無邊無際的城市時，投入到凡俗而又瑣碎的日常生活時，陌生、疏離與永遠無法滿足的欲望不正是自己及周圍生活的常態嗎?

1995—2000年間，為什麼在每個春天開始的時候，我都要執着地去那里呢?一定是有一種力量在感召着我：空曠而又寂寥的山間無忌的爆竹聲、咚咚震天的牛皮鼓的聲音、刀光劍影間的剛烈與血腥、沉寂時的無言與坦然；還有，對秩序與尊嚴的維護，那種溫良優雅與從容，更有那張張面具下炙烈的目光……這就是「儺」(nu6)，在如自己一般的漢民族成員中，那些卑微的、身處社會權力結構之外的村民們，年復一年，在春天的開始進行的。它與我的生活中經常遭遇的「精心策划包裝的觀念與形式」，有着截然的差別。這是至今為止，漢民族生活中惟一真正讓我感動的力量。

在上個世紀的最后幾年里，我是如此迫切地想了解那里的一切，想在那個地方把我生活的碎片、想像的碎片串聯起來，找到我急於想找到的可以幫助我安身立命的秩序、尊嚴與信仰來，找到自己作為漢民族一分子的本原來。這種經歷，與其說在尋訪他人的生活秘密，更應該說在為自己的生存狀態尋求答案。我把年輕而又過剩的精力慷慨地留在了那里，以至於我的同事陳彤經常說，我已經為自己感動得一塌糊塗了。

1998年春節，我在一個叫中坪的小山村，喝了很多谷燒酒，這種酒初喝起來感覺度數並不高，但醉起來卻徹徹底底。夜深入靜，在軍峰山山腰一間小庫房內，我從空盪盪的木板床上滾到地下，又從地下爬到床上，反反復復。那一夜。我第一次懷疑起這種尋訪的「意義」來，並倍感孤獨與無助。但第二天早上，又背起行李趕往另外一個村庄。

如今，在北方寒冷的深夜，在北京家中的書房內翻閱那些照片時，一種溫暖，一種從遙遠山野飄至的春草的氣息，還有那和着鞭炮與牛糞氣息的米酒、谷燒酒的味道，總是讓我感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