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文學

自序
《隋史遺文》重刊序
文人小說家和中國文化——《鏡花緣》新論
新小說的提倡者︰嚴復與梁啟超
寫在《濟安日記》前面
教育小說家金溟若
《師友‧文章》序
琦君的散文（《書簡》節錄）
余光中︰懷國與鄉愁的延續
《林以亮詩話》序
追念錢鍾書先生——兼談中國古典文學研究之新趨向
勸學篇——專復顏元叔教授
人的文學

本書收集了十二篇文學論評，其中《人的文學》這一篇是最近才寫的。同一標題的周作人名文，我曾在《文學革命》一文里討論過。該文發表于民國七年十二月號的《新青年》，離今已整整五十八年了。當時有識之士都在提倡新文學，周作人認為“中國文學中，人的文學，本來極少，從懦教道教出來的文章，幾乎都不及格”，連小說戲劇之類的通俗文學，差不多也全是“非人的文學”，“統應該排斥”。現在時代變了，國內外從事中國古典文學研究之人愈來愈多，大家珍視這一大筆文化遺產。但我覺得五四時代“人的文學”這個觀念不無道理，借用這個觀點來比較一下傳統文學和近六十年來倡行的新文學，應是件有意義的工作。

十二篇文章歸類成三輯。第一輯里的三篇討論對象是明清小說和小說理論。《〈隋史遺文〉重刊序》是配合幼獅文化公司重印這部珍本小說而寫的。重刊本裝幀精美，校對認真，早已博得學術界的一致好評。唯一的遺憾是，第二十二回里少數色情字眼給刪掉了，我總覺得重印古籍，要一字不誤、一字不缺，才對得起讀者。《文人小說家和中國文化——〈鏡花緣〉新論》、《新小說的提倡者︰嚴復與梁啟超》這兩篇原文是英文，前者已集于浦安迪教授Andrew Plaks主編的《中國敘事文學論集》，後者已集于理克脫教授Adele Rickett主編的《中國傳統文學批評論集》，二書皆將由普林斯頓大學出版。《文人小說家和中國文化》英文定稿添了五十三個腳注。對小說研究者來言，這些腳注不無參考價值，可惜沒有時間托人把它們譯出來。

第二輯里的六篇評介了當代人的作品，其中四篇是“書序”。一個謹嚴的批評家，即使為好友寫序，評介態度當然力求客觀，不為友情所左右。但當代作家太多了，自己所讀有限，不可能把一本書和同時代同類書比個高下，這是我寫那幾篇序文時感到最大的缺憾。討論一個古代作家，我們對他文學史上的地位心里有數，評斷總不會太離譜。但話說回來，後人書寫我們這一代的文學史，他必需參考的資料也就是我們所留給他的序跋、書評、論著。評介當代人的作品，雖不免有所偏失，但一方面為我們認為值得注意的作家爭取讀者，一方面也為後來的文學史家供給了參考資料，這份努力我想不是白費的。六篇文章里，《余光中︰懷國與鄉愁的延續》原是三篇英文論文里的一節。該文中譯題名《懷國與鄉愁的延續——論三位現代中國作家》，曾刊香港《明報月刊》十周年紀念特大號（一九七六年一月號）。另外兩位作家——姜貴和白先勇——《文學的前途》里已載有較詳的論評，該文簡評他們的二節我覺得沒有重印的必要。

除了《人的文學》外，第三輯收集了《追念錢鍾書先生——兼談中國古典文學研究之新趨向》，《勸學篇——專復顏元叔教授》這兩篇今春曾引起爭論的文章。我得感謝顏元叔兄，假如他不同我筆戰，這兩篇當時不可能引起廣大的注意。寫《追念錢鍾書》文時，我剛讀宋淇兄來信，以為錢已故世了。不久宋淇再來信，謂此訊不確，我曾在《中國時報》登了個啟事，把闢謠信抄錄了一段。七月間邢光祖先生因公來美，曾同我長談一曉。邢先生是錢鍾書無錫同鄉同學，知道他生平最清楚，頗有意寫一篇“大師兄”的回憶錄。據邢先生言，錢生于民國元年，早幾年即已病故了，雖然他听到的也是間接傳聞，不一定可靠。假如錢尚在人間，我“追念”他，當然是大不敬。但陶淵明寫過自挽詩、自祭文，英國文豪斯威夫特也寫過“Verses on the Death of Dr．Swift”這樣一首幽默長詩——中外文人真有幽默感的，不怕人咒他死的。錢鍾書早年愛寫冷諷的幽默小品，斯威夫特的詩文他一定很愛好。他如能看到我的“追念”文，想不會生氣的。

本書所集十一篇原刊《中國時報》、《中央日報》、《聯合報》、《幼獅月刊》、《傳記文學》、《明報月刊》，特向各副刊、雜志編輯致謝。高上秦兄主編時報“人間副刊”期間，不時隔洋打電話來拉稿，真令人感動。有些文章，沒有他的敦促，不一定會寫出來。《文人小說家和中國文化》譯者黃維（木梁）君、《新小說的提倡者》譯者張漢良君、《懷國與鄉愁的延續》譯者周兆祥君，我也要在這里一並向他們道謝。黃維棵今夏修完博士學位後，已返母校香港中文大學新亞學院執教。《中國時報》六月間刊登了他的長文《中國歷代詩話、詞話和印象式批評》，頗為內行稱許，也可算是顏元叔兄同我一場筆戰最重要的意外收獲。

本書清樣自校一遍後，承何懷碩厚愛，替我再校一遍，想第一版上不會有多少訛字。懷碩、陽孜伉儷，居家離我寓所甚近，兩年來日常見面，無所不談，非常投機。旅美藝術家間，實在難得見到何懷碩這樣關懷中國文化前途至深，努力為中國畫創新境的杰出人才。王洞為我理家多年，平日生活苦多樂少，實非外人所能體會。序文未了提她一筆，也算略表我對她多年勞苦的愛心和敬意。

夏志清
紐約一九七六年十二月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