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涸的人字瀑︰紀念詩人公劉

干涸的人字瀑
自畫像
火焰
買賣
我們，是真理的據點
諷刺的墨水
夜燈
縴夫
草上有神
童話與法律
什麼是革命？
八月十九的早晨
是—個漆黑的夜晚
現在不是哭泣的時候
格朗和情歌
西盟的早晨
山問小路
鮮血與詩歌
五月一日的夜晚
上海夜歌（一）
絲
羞澀的希望
遲開的薔薇
只有—個人能喚醒它
天上的繁星有千萬顆
我不知道，也不否認
嗩吶和葉笛
夜宿古香林
羊皮筏子
封閉
家鄉
皺紋（一）
白花
車過山海關
關于真理
哎，大森林！
刑場
從前我們是誠實的
繩子
骨灰盒上的陰風
失眠
竹問
關于《摩西十戒》
傷口
豺狼、獵人和聖者
新短歌行（節選）
我在青海湖邊漫步
贈人
嘉峪關
紅柳
駱駝
謁西路軍烈士陵
面對忘川
我不是孤雁
鐵器時代的開始
解剖
無弦琴
花棒（二首）
平山堂
粉碎性音樂
噩夢的肖像
克拉古耶瓦茨一堵牆
朗誦晚會
龍門渡
鐘
扭柏
銀杏
泡桐
懸鈴木
狂風……碾壓著一株向日葵
濟南
滿井
遠去的帆影
三月
芭蕉問答
碎月灘
詠歙硯
海瑞墓
舍身崖斷想
池畔老者
萊辛憩園
醉翁亭
琴魚
寄自新大陸
老兵節
告別自由神
圓
海狗山眺海
暮
讀《詩經》
野草
冷風景
站牌傳奇
屈子祠
峒河上的七只天鵝
在我的手掌上……
沉默
人質
世紀末
羊年問答
隔著冥河（組詩選二）
致青杏
有懷
沒有對手
歌唱石頭
鳳凰
煤炭們
朝雲墓
黑鳳蝶
塞車
流浪
詩是怎樣集中的？
干涸的人字瀑
拒絕
冷藏
病中吟
羊水
三蟲吟
西部蒙古（組詩選十）
枯葉蝶
不是沒有我不肯坐的火車
帶著深谷底層的寒氣
王家新 帶著深谷底層的寒氣一一紀念詩人公劉
孫琴安 簡論公劉三十歲以前的詩歌
沈澤宜 造次必于是，顛沛必于是
陳亮 歷史激流中的礁石一論公劉後期詩作
李天靖 “請夜鶯替我們囀鳴”一一詩人公劉六年祭
永遠的懷念
白樺 篤公劉
李元洛 雪泥鴻爪憶公劉
朱金晨 初見公劉先生
梁小斌 請允許我再去看望老師
柯平公 劉老師
王明韻 老人與海
懷宗 “希望就像滾雪球”——憶公劉先生
劉粹 詩在你在——接父親回家
李天靖 人大美的光輝一寫在《干涸的人字瀑——紀念詩人公劉》出版之際

假如在上世紀50年代或80年代出版一本公劉的詩選，根本無須寫序言或出版說明來推薦、介紹詩人和他的作品。因為那時凡是新詩愛好者，沒有不知公劉這個名字的，正如乾隆中葉，“開談不說《紅樓夢》，縱讀詩書也枉然”。那時年輕的知識人，都是公劉的讀者或潛在讀者。

我不是以詩人的知名度來支持應有的價值判斷，“流行的未必是好的”，甚至有人引用過據說是赫爾岑的話，並推到極端，說“感冒是最流行的”，那就近乎“抬杠”了。但我們要理性地看待公劉及其詩在上述兩個時段的流行。

公劉在抗日戰爭勝利後，入讀南昌中正大學耐，開始參加學生動，成為反饑餓反內戰的“五‧二○”運動的積極分子，並參與地下狀態的“全國學聯”工作。當時運動的目標是反對國民黨蔣政權的一黨專政，建立自由民主的新中國。內地不能存身，便轉移到香港。公劉並不是共產黨員。就像舊俄的有些年輕詩人，包括馬雅可夫斯基，在1917年政權大變動前，也曾參加過布爾什維克的地下活動，並在布爾什維克執政初期，寫過一些宣傳性的詩歌。

公劉在40年代後期就開始寫詩，可惜那時的作品多已散失。我們知道，從內地到香港，再從香港回內地參軍，幾經輾轉，都是需要”經裝”才能“前進”的。公劉和他的新戰友們進軍雲南，對于作為詩人的公劉，這是全新的一課。這時對“拿槍的敵人”，直接進行著“武器的批判”，在全國範圍都用不著詩人以詩來“打擊敵人，消滅敵人”了。當時建立的新政權，按照“延安講話”對文藝工作者提出的要求，主要是肯定的歌頌。共產黨領導的軍隊當然也是如此。于是一時泛濫的是談不到多少藝術性的膚淺的頌歌。

這時，時逢其會地出現了一批值得注意的部隊詩人。他們寫行軍，寫邊防，寫軍旅生活中的美好意趣，也寫“情滿于”高山大川、高原雪域，固然同屬頌歌的範疇，但因來自踐履星霜的感受，尚能不流于空泛。其中藝術準備比較充分的如公劉、李瑛和白樺等，在詩中留下了對祖國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的愛，對人民特別是邊疆少數民族同胞親如家人的愛，這都是發自真誠，毫不矯情的。公劉最早的詩集《邊地短歌》、《神聖的崗位》、《黎明的城》就是這樣的作品。他且有足以區別于他人的抒情特色，有獨創性的尖新的意象令人不忘，他的詩在當時一紙風行不是偶然的。公劉參與《阿詩瑪》、《望夫雲》民間傳說的收集整理，並以同題寫作的長詩，與白樺當時寫的長篇敘事詩《孔雀》等，都當屬于傳世之作。很難設想50年代初期如果缺少了公劉和白樺等軍旅詩人或雲南團隊，會是多大的遺憾。

個人的命運離不開整個民族的命運。在內部肅反和反右派斗爭兩大政治運動之間的空隙，即1956年夏到1957年夏的短暫一年間，公劉還曾靈光一閃地獻出了《在北方》和《上海抒情詩》等使讀者耳目一新的充滿清新感的短詩，少量寫愛情的短詩則突破了“愛情從屬于政治”的寫作禁區，當然也寫了幾首西湖訪古詠史詩，由于代古人發了“報國無門”的感慨，成為後來被追訴的“罪行”。

在上世紀50年代，公劉有幸來到被徐遲稱頌為“美麗，神奇，豐富”的雲南，並以他的詩為雲南的“美麗，神奇，豐富”增色不少。

到上世紀80年代，公劉同一大批曾因政治迫害而擱筆的詩人一起“歸來”。如同土耳其詩人希克梅特一首銘言式的詩所說，“還是那顆心，還是那顆頭顱”，移來形容公劉“歸來”後的姿態是恰如其分的。

公劉這時操著他的健筆，在稍見放寬的話語空間中，大寫他的詩體政論。過來人知道，當時各種各樣的政治詩充斥著報刊的篇幅。曾經有人把“文革”期間投機“批鄧”的“政治詩”改頭換面，又當作“批判‘四人幫’”的“政治詩”發表。

而公劉的政治詩迥然不同。如寫張志新事件的《刑場》、《哎，大森林》，質疑個人迷信和“絕對權威”的《車過山海關》，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這樣的詩的寫作和發表，都帶有“打擦邊球”的意味。應該是不怕其多，只恨其少的。當時的媒體上，除了官方的“社論”“專論”或準官方的“特約評論員文章”之外，能留給民間輿論、發表個人見解的版面不說絕無，也是僅有，所以才有了詩歌、小說代替記者寫報道、代替論者寫時評的越俎代庖局面。公劉有感于時事，發之于詩，既是出于一貫的使命感，也是填補這一輿論空白。有外國記者說“你們中國作家和詩人做了許多不是作家詩人的事情”，因為他不懂中國國情，他不能設身處地，他不會為中國“管閑事”的作家著想，也不會為中國的讀者著想。

公劉在90年代中後期疾病纏身，基本上中斷了寫作。然而他在整個80年代不僅留下了回憶性散文、文論政論，還留下大量詩作。他在當時擁有的讀者，有50年代過來的人，也有不少是只有二十幾歲的年輕人。這些年輕人今天也已經“微近中年”了。

當時的年輕詩人李懷宗女士——她熱愛詩歌，尤其熱愛公劉的詩，這回提議並贊助編這樣一本詩選，我設想其所面對的讀者，固然還會有懷舊的老人，但更多的該是年輕人了。我甚至不知道如果不加注釋，有些詩的背景是不是已經不為今天年輕的讀者所理解。但我又想，能夠有緣買詩集、讀詩的青少年朋友，是不可低估的。我從一些中學生的詩文中已經看到不少視野寬闊、見解超群的表現，我相信他們會樂于結識一個終身以詩為生命，以反抗不入道的罪惡為理想，本名“劉耿直”也確實生性耿直的倔老頭，從他的詩里讀到他的心，並且感到同他的心是相通的。

我希望這不是奢望。我這樣期望著。

邵燕祥 2009年6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