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黎明前兩小時,我坐在飯店八樓的房間內,往外看著聖費南多谷的燈火,一面整理自己的思緒,一邊等待。洛杉磯早已沉睡,但我還無法入眠。最近發生了太多事,我也離家很遠,身體仍習慣於地球另一端的時區,心中充滿刺激。武.科瓦奇將我帶來這裡,過去二十年,他也帶我去過許多地方,感覺起來,我應該承認這筆人情債。
他在已消逝的上一個千禧年末期飄入我腦海,是個英雄——隸屬一個尚未出現的世界——有如傳統的反英雄般寡言又致命,但又更進一步:武.科瓦奇已經忘了對死亡的恐懼。
就這點看來,他自然離催生自己的神話脈絡沒有多遠。所有英雄人物都對死亡態度輕蔑;他們毫不留情地賜予他人死亡,也無時無刻輕視死亡,最後則像愛人般擁抱死亡。在少部分範例中,他們甚至會死而復生,或至少允諾自己將於某天復活。但科瓦奇超越了這一切——他經常復活,這是他的工作。對這個人和他的同類而言,暴力死亡只是別樣的傷口:你吸收傷害,將之深埋心中,就像具自己得擺脫的軀殼。心裡勢必有疤痕,但你會學著背負這種傷疤……總是有新肉體可用的。
在《碳變》中,我想探索人類意識的數位化;當許多人認為這會成為人類達到物種進化的極致時,我卻覺得這種能力並不能使人類行為改變多少。科瓦奇世界中的碳變科技也許沒有使死亡完全消失,但確實彈性化了死亡。然而,和任何社會一樣,特定人士永遠都比他人更加有力。缺乏整體的社會正義後——我們得面對現實,人類對這點從來都不拿手——這些與死亡的談判將給人間帶來真正的天堂與地獄。
我想,只有特殊的男男女女才能存活於這種環境中。人類得依靠特別的甲冑,才能保存自己僅剩的人性,並給予人性活下去的目標,和用於奮鬥的心力。這得仰賴難以想像的意志力(加上一點尖酸的黑色幽默)。這需要惡魔般的心智。
時勢造英雄。
於是,武.科瓦奇從這些想法中萌生,就像來自陰間、還帶著笑容的黑暗生物。我召喚他出來,並辛苦地在九◯年代一戶離西班牙廣場不遠的老舊馬德里公寓中催生他,使用一臺朋友借我的老舊二代蘋果電腦。噠噠噠——按鍵聲響徹整夜——每個夜晚與周末。當書本終於完稿、召喚完成時,無論我在科瓦奇身上看到了什麼,明顯地,有許多人也都看到了。對一名毫無名氣的類型作家的首部作品來說,《碳變》賣得相當好,還得到了相當優秀的評價。出版後幾個月,就有了電影合約;儘管電影從未被拍攝——我想,好萊塢大片的感官刺激,和本書於人心中喚起的深沉黑暗起了衝突,也無法與之妥協——然而,將本書改編成電影的想法,與讀者們對電影的渴求,卻從未消失。同時,我也被邀請到其他國家談論《碳變》、受到熱愛本書的知名人士邀請,在其他媒體中進行全新的工作,還被許多陌生人問過上千個問題,問題內容包括科瓦奇與他的宇宙,以及許多我沒想過的議題。無論我在本書與其英雄上挖掘出了何種精髓,它引起的迴響從未消逝。
當然,如今影響更大——網飛的原創影集,由天空之舞製片公司(Skydance Productions)製作,找來了一群使我感到訝異的一線演員,還有炸藥漫畫公司(Dynamite
Entertainment)的全新原創漫畫。我待在這座飯店的八樓,無法入眠,盯著外頭的燈火,等待和想聊聊科瓦奇的人們碰面。《碳變》的傳奇變得生龍活虎——即便是我這二十五年來最狂野的幻想,也無法預見此事。科瓦奇與之共生——他就坐在這裡,在房間另一頭的椅子上面對我,一手拿著酒,另一手則拿著大口徑武器。
他咧嘴一笑,因為他知道自己永生不死。
洛杉磯
二○一七年十二月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