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古脈：中國古典醫學與數術身體觀

追尋中國醫學的激情——大陸版序文
禹鑿山川知脈絡——三版的話
追尋扁鵲的足跡——再版代序
謝辭
提要
第一章 導 論
一 死生之域——由扁鵲醫案引出的醫史課題
二 新出土文物與醫史研究
三 脈學多源與針灸失傳論——問題意識
第二章 周秦變革期
一 醫學三變
二 方技四支與三系
三 古脈分域
四 禁方傳統——師資、文本與驗效
五 小結
第三章 醫在天官——古典脈學的王官傳統．
一 「天有宿度，地有經水」——脈的循行
二 天官與天數——《左氏》秦和傳發微
三 《周禮》醫師一系職官
四 小結
第四章 脈與導引——生命在運動中
一 從禮容的身體到數術的身體
二 脈與養形
三 《陰陽經》與《導引圖》——脈與養生道論
四 脈與房術
五 小結
第五章 數求觀的身體
一 陰陽與脈序——「天道大數有二，謂五與六」
二 脈與臟
三 脈與病——「經脈病候」辨證
四 小結
第六章 新工具
一 「九針」的形成——周秦外治工具的合流
二 脈與針具——「灸刺稽滯，開利百脈」
三 「解部」事始——脈如何被人看見？
四 小結
第七章 結論
參考書目
英文提要（English Abstract）
圖版

為了執行長庚醫學院「中醫藥專家學術檔案」的口述計划，我與學生長途跋涉南下來到了彰化埤頭。受訪者是鄭木榮老中醫，他穿著自制的白衫現身，不對來訪的客人寒暄客套，仿如獨白般即對平生學習中國醫學的苦心孤詣娓娓道來。

鄭老中醫出示他自著手抄稿本《讀內經》、《讀中藏經》、《脈訣常讀》、《草藥秘籍》等；我抬頭輕誦主人客廳懸掛的對聯：「岐黃醫學經天地，靈素玄機緯古今。」在他夫子自道的同時，我忽然想起錢穆先生的一段話：「中國歷史所以能經歷如許大災難大衰亂，而仍然綿延不斷，隱隱中主宰此歷史維持此命脈者，正在此等不得志、不成功和無表現的人物上。」看著一位垂垂老醫，敘述他的行醫經歷與研讀古典的陳年往事，心中感慨豈止萬千。

在台灣，中醫可說是舉世禁忌不為之舊學。作為一個研究中國醫學史的小學徒，過去數年問我在兩股反中醫的阻力中顛躓前行。一是最初提倡醫學史研究的學者之一其實是反對中醫者，甚至在研究取向上主張以批判中醫為鵠。醫療的行為與習慣，涉及信任；五十年的日本殖民經驗，台灣一般人崇拜西醫、譏訶中醫是不可能一時改過來的歷史習性。另一股反中醫的力量，竟是中醫反中醫。在體制內的中醫教育與研究，醫經、醫史無半席之地，而我接觸的中醫界友人更坦承這些學問是無用的。中醫、西醫雙修的學生畢業以後，高達80%甚至更高比率的中醫最後選擇當西醫。不知道是功利心，抑或是學了中、西醫之後終於了解中醫的真面目，放棄中醫成了大多數學生的路。而醫學史則成為酬庸之學、醫者賺錢之余的怡情養性之業。這些醫者沒有受過一天的歷史學訓練，競視史學為「剪刀糨糊」之學。

因此，醫學史作為一門嚴肅的學科只存在歷史學界而不在中醫學界。然受到上述兩股反對中醫思潮的波及，十幾年來史學界的醫學史成果也有若干值得反省之處。其一，即是把中國醫學視為所謂下層文化或民俗遺跡的研究心態。

舉例來說，杜正勝認為中醫學研究應該歸到「民俗」的范疇里，從歷史、文化中挖掘基層社會的實況。他說：

我的研究對象是人群，是比較基層社會的，其實有一個很大的領域我們沒有好好做，籠統說叫做「民俗」，當然這不是指民俗學，我講的「民俗」是涉及最基層的人，而且所觸及的層面是和心態、思考方式比較有關系。

把以前研究政治史、制度史當作上層文化，而相對這些領域的研究如社會史、生活史則歸為「基層」或「下層」，這不能說是一種偏見。不談君王將相的歷史，仿佛歷史上所有的知識、發明都與「人民」有關，這不能說是一種妄念。如果仔細把《內經》、《難經》、《傷寒論》、《脈經》等經典讀過一遍，就應該不會簡單地把中國醫學視為「民俗」。就連我這本書所研究的馬王堆出土醫書及相關文獻的內容與性質，也不是用一句「最基層的人」就可以解釋清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