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與瀟灑：中國人的情性觀

導言:道家式自由的思想背景與特性
一 游乎四海之外
（一）有待、無待
（*二）人籟、地籟、天籟
（三）真人、神人、聖人
二 魏晉風度
（一）才性之辨
（二）重高情，愛才藻
（三）龍章鳳姿，天資自然
（四）越名教而任自然
三 本心與情懷
（一）真如佛性
（二）良知本心
（三）童心與情性
後記

一 人是什麼

獅身人面的斯芬克斯攔住每一個過路人猜如下的謎語:早晨四條腿，中午兩條腿，晚上三條腿。凡猜不出來者，就要被它吃掉。最后有一位智者終於猜出了謎底：人。謎底破后，斯芬克斯跌入山底。——這則古老的神話隱喻人的自我意識的覺醒。

蘇格拉底教導說:「認識你自己。」

人是什麼？答案多種多樣:人是政治的動物，人是制造工具的動物，人是符號的動物，人是意義的動物，人是未完成的動物，等等。現在，在這已經夠多的答案中，我還要再增添一種：人是做夢的動物。難道動物不會做夢麼？即便有一天科學家研究出動物也做夢，這夢也不會同於人做的夢。做夢，是人的特權與專利。

通常昕謂的夢，是指在睡眠中，大腦皮層某部分處於興奮狀態下的一種精神活動。這是從科學的立場對夢作的解釋。但任何科學永遠無法猜出夢的奧秘——它是超出科學研究范圍的事情。從哲學立場上看，夢是人對自身有限性的認識並試圖加以超越。

二 人的有限性

庄子是人類歷史上第一位體悟到人的有限性並試圖加以解決的思想家。他解決問題的方式是齊生死，「吾喪我」；要人們去聖絕智；「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矣!」

人的有限性是建安詩人一再吟誦的題材。「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連橫槊賦詩，一世之雄的曹孟德，竟也發出了人生短暫的喟嘆。既然好景不常，建功立業的抱負，終於為開懷暢飲、及時行樂的風尚取代，於是建安風骨轉為魏晉玄學。

在笛卡爾式的理性主義占統治的時代，帕斯卡爾發出空谷足音。他發現大自然的理性根本無法解釋個體感性生命的有限性問題：「為什麼我的知識是有限的？我的身體也是的？我的一生不過百年而非千載？大自然有什麼理由要使我秉賦如此，要在無窮之中選擇這個數目而非另一個的數目。本來在無窮之中是並不更有理由要選擇一個而選擇另一個的，更該嘗試任何一個而不是另一個的。」為解決個體生命之有限與死亡之永恆的矛盾，他將目光轉向耶穌基督的上帝:「因為無可懷疑的是，這一生的時光只不過是一瞬間，而死亡狀態無論其性質如何，卻是永恆的；我們全部的行為與思想都要依照這種永恆的狀態而采取如此之不同的途徑，以致除非根據應該成為我們最終鵠的之點的那個真理來調節我們的途徑，否則我們就不可能有意義地、有判斷的前進一步。」

叔本華提出，個體生命是短暫和易逝的，但這僅為世界之表象；世界的真實本體是意志。意志是不能遏止的盲目的沖動和欲求。欲求永無止境、永遠無法得到滿足，故人生是痛苦。人只有在痛苦之中受盡煎熬，最后感到絕望，轉向內心世界，終至滅絕意志，方能達到超脫一切痛苦的境界。

與叔本華的悲觀主義不同，尼采將生存意志倒轉過來成為「權力意志」:人不必滅絕生存意志，因為生命本身就是一種原始性的實體。個體生命力應當將蘊藏在它自身中的一切生命力徹底解放出來，才能達到與超個體的生命本體的合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