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華語世界首部也是唯一一部詩體莎士比亞全集。
中國著名翻譯家、莎士比亞研究專家方平先生主編、主譯。
以詩體譯詩體,盡量使譯文在語氣、語言節奏感上更接近莎劇原貌。

威廉•莎士比亞(William Shakespeare,1564—1616),英國文藝復興時期最偉大的劇作家、詩人,歐洲文藝復興時期人文主義文學的集大成者。他是一位空前也可說絕後的偉大戲劇詩人,是有史以來全世界最偉大的文豪。

經過幾代翻譯工作者近百年的艱辛勞作和不懈努力,華語世界現在已經有了五套莎士比亞全集的譯本,此前的四套版本均是散文體翻譯,其中三套又都是以著名翻譯家朱生豪的譯本為底本和主體的(梁實秋先生獨立翻譯的譯本也是散文體)。

方平先生主編、主譯的這個版本是頭一個用詩體翻譯的莎士比亞全集譯本。莎士比亞戲劇的原貌是詩劇,是以素詩體(blank verse)為基本形式的詩劇,以詩體譯詩體,盡量使譯文在語氣、語言節奏感上更接近莎劇原貌,是這個版本的最終訴求。還有並非無關緊要的是,這個譯本是最新、最晚出的,方平先生又終生研究莎士比亞,生前是中國莎士比亞協會會長,國際莎士比亞協會執行理事。這個譯本因此溶入了最新的莎學研究成果,每部劇作和詩歌作品之前均有前言——分析作品的藝術特色、人物形象和思想主題等,對這部作品做出恰如其分的綜合評價;之後又附有簡明扼要的考證——對此部作品的版本情況、寫作年份和取材來源等做出交代。

這套全新的《莎士比亞全集》充分吸收國際莎學研究的最新成果,共收莎劇三十九部(在傳統上的三十七部之外又收入《兩貴親》和《愛德華三世》兩部戲劇),詩歌部分則收入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才確認為莎翁作品的長詩《悼亡》,全集凡四百七十余萬字,堪稱整個華語世界搜羅最全、校勘最精,兼具學術性與可讀性的首部詩體漢譯莎士比亞全集,這部全集的出版將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

 

目錄

《莎士比亞全集》總目

第一卷(浪漫喜劇卷一)

莎士比亞的生平 一個輪廓 方平
莎士比亞時代的舞台和觀眾 方平
錯盡錯絕(The Comedy of Errors) 方平 譯
馴悍記(The Taming of the Shrew) 方平 譯
維羅納二紳士(The Two Gentlemen of Verona) 阮 譯
愛的徒勞(Love』s Labour』s Lost) 方平 譯

第二卷(浪漫喜劇卷二)

仲夏夜之夢(A Midsummer Night』s Dream) 方平 譯
捕風捉影(Much Ado About Nothing) 方平 譯
溫莎的風流娘兒們(The Merry Wives of Windsor) 方平 譯
第十二夜(Twelfth Night;or, What You Will) 方平 譯

第三卷(問題/黑色喜劇卷)

威尼斯商人(The Merchant of Venice) 方平 譯
皆大歡喜(As You Like It) 方平 譯
特洛伊羅斯與克瑞西達(Troilus and Cressida) 阮 譯
結局好萬事好(All』s Well That Ends Well) 阮 譯
自作自受(Measure for Measure) 方平 譯

第四卷(悲劇卷一)

羅密歐與朱麗葉(The Tragedy of Romeo and Juliet) 方平 譯
哈姆萊特(The Tragedy of Hamlet, Prince of Denmark) 方平 譯
奧瑟羅(The Tragedy of Othello, the Moor of Venice) 方平 譯

第五卷(悲劇卷二)

李爾王(The Tragedy of King Lear) 方平 譯
麥克貝斯(The Tragedy of Macbeth) 方平 譯
雅典人泰門(The Life of Timon of Athens) 方平 譯

第六卷(羅馬悲劇卷)

泰特斯•安德洛尼克斯(The Tragedy of Titus Andronicus) 汪義群 譯
居里厄斯•凱撒(The Tragedy of Julius Cæsar) 汪義群 譯
安東尼與克莉奧佩特拉(Antony and Cleopatra) 方平 譯
科利奧蘭納(The Tragedy of Coriolanus) 汪義群 譯

第七卷(歷史劇卷一)

約翰王(The Life and Death of King John) 屠岸 譯
愛德華三世(The Reign of King Edward III) 張沖 譯
理查二世(The Tragedy of King Richard II) 方平 譯
亨利四世 上篇(The First Part of King Henry IV) 吳興華 譯 方平 校
亨利四世 下篇(The Second Part of King Henry IV) 吳興華 譯 方平 校
亨利五世(The Life of King Henry V) 方平 譯

第八卷(歷史劇卷二)

亨利六世 上篇(The First Part of King Henry VI) 覃學嵐 譯 辜正坤 校
亨利六世 中篇(The Second Part of King Henry VI) 覃學嵐 譯 辜正坤 校
亨利六世 下篇(The Third Part of King Henry VI) 覃學嵐 譯 辜正坤 校
理查三世(The Tragedy of King Richard III) 方平 譯
亨利八世(The Famous History of the Life of King Henry VIII) 阮 譯

第九卷(傳奇劇卷)

泰爾親王佩里克利斯(Pericles, Prince of Tyre) 張沖 譯
辛白林(Cymbeline) 張沖 譯
冬天的故事(The Winter』s Tale) 張沖 譯
暴風雨(The Tempest) 方平 譯
兩貴親(The Two Noble Kinsmen) 張沖 譯

第十卷(詩歌卷)

維納斯與阿董尼(Venus and Adonis) 方平 譯
魯克麗絲失貞記(The Rape of Lucrece) 屠岸 屠笛 譯
十四行詩集(The Sonnets) 屠岸 譯
戀女的怨訴(A Lover』s Complaint) 屠岸 屠笛 譯
熱情的朝聖者(The Passionate Pilgrim) 屠岸 屠笛 譯
鳳凰和斑鳩(The Phoenix and Turtle) 屠岸 屠笛 譯
悼亡(A Funeral Elegy) 張沖 譯

附錄
莎士比亞戲劇創作年表 方平
關於《托馬斯•莫爾爵士》 方平
談素詩體的移植 方平
關於體例 說明和討論 方平
後記 方平
 

後記

1989年4月,英語詩歌翻譯座談會在河北石家庄召開,我的發言是莎士比亞詩劇全集的召喚。我們已有了莎士比亞全集的散文譯本,為什麽還要呼喚新的全集的誕生呢?這是因為莎劇的藝術生命就在於那有魔力的詩的語言。對於莎士比亞可說得心應手的素詩體是莎劇的主要體裁。既然莎劇是詩劇,理想的莎劇全集譯本應該是詩體譯本,而不是那在普及方面作出了貢獻、但是降格以求的散文譯本。

這一發言無非表達了這麽個心願,其實並沒有多少信心。倒是出席這次座談會的翻譯界前輩孫繩武先生會後特地給我鼓勵,表示願意設法創造機會。他回北京後,當真很熱心地作了努力,和國家出版社聯系,可惜那時候受了經濟浪潮的沖擊,嚴肅的文化事業很不景氣,一落千丈,出版社已不再具有當年的氣魄,沒有信心,或者沒有興趣承擔這樣宏大的長遠規划了。

我的發言稿由《中國翻譯》要去,當年發表,還加了編者按語。後來又承一位有多年交往、關注外國文學的文藝記者,寫了一篇專題采訪,發表在《文匯報》上,在更廣大的范圍內再作一次呼吁;我自己也作過一些努力,結果無非證明書生的夢想不合時宜罷了。

朱生豪先生是我始終欽佩的前輩翻譯家,他在極端困難的條件下,以驚人的毅力、嘔心瀝血的工作熱誠,非凡的才華,在短促的一生中譯成了三十一個莎劇。1978年我國大陸上終於擁有了第一套莎士比亞全集,就是以他的散文譯本為主體。前賢朱生豪功不可沒,永遠值得後人紀念。

但他的畢生事業畢竟完成在半個世紀之前,時代的局限性,艱苦的工作條件,以及英年早逝,限制了他取得更大的成就。當時的文學翻譯,從總體說來,不夠成熟,多的是佶屈聱牙的生搬硬套,因此他有針對性地提出了自己的翻譯主張: 每逢原文與中國語法不合,便再三咀嚼,「不惜全部更易原文之結構,務使作者之命意豁然顯露,不為晦澀之字句所掩蔽」。強調顯豁,追求流暢,是針對時弊的糾偏。時代在發展,語言跟著在發展,我們的文學翻譯水平在解放後也有了明顯的提高,對於文學翻譯的性質和任務,有了進一步的認識;從今天看來,朱譯本為它的優點: 通曉流暢,是付出了代價的。

把莎劇作為詩劇來翻譯,意味著對於語言的藝術形式給予更多的關注,更看重形式和內容血肉相連的關系;不滿足停留於語言表層的意義上的傳達(或者復述),而是力求在口吻、情緒、意象等多方面做到歸宿語和始發語的對應。今天音響「發燒友」追求所謂「原汁原味」,這對於經典文學的翻譯來說,尤其詩歌翻譯來說,也許是一個永遠不能實現的向往;但以之作為詩體譯本的一種理想,在語際轉換中力求把「失真」減少到最低限度,還是值得為之而努力的。
例如《自作自受》中,一個少女向專橫的執法者委婉討情:
If he had been as you, and you as he.
如果換了他是你,換了你是他。

原文是兩小句,有兩個層次,朱譯壓縮為一句:「假使您和他易地相處。」改變了句型,口吻失真了,原來是討情,現在似近於在評理了。再以悲劇《麥克貝斯》為例。主人公趕回城堡向妻子報告一個天大的消息: 國王今晚將光臨他家做客。做妻子的問得別有用心:「他幾時走呢?」回答是:

Tomorrow, as he purposes.
明天——他打算。

先給了一個明確的答復:「明天」;卻又意味深長地拖了一個尾巴:「他打算。」本來很明確的語氣變得閃爍其詞了,弦外之音是: 他的打算是明天走,但是走得了走不了,卻得看你我了。這句簡短的答話的句型是「肯定—假定」。朱譯重新組合語序,成為一句一覽無遺的陳述語:「他預備明天回去。」這樣,語氣中透露出來的緊張的內心活動,以及戲劇性的潛台詞就很難體會到了。

詩體翻譯比散文譯本更看重形象性在傳達原詩的意境、情態等方面所發揮的作用,例如羅密歐的好友、愛說笑的莫克旭,由於卷入了兩個敵對的家族的械斗,遭到對方的暗算而不幸犧牲,臨終前吐出了這麽一句話:

They have made worm s meat of me.
(《羅密歐與朱麗葉》第三幕第一景)
是他們把我送給了蛆蟲做點心。

朱譯為:「我已經死在他們手里了。」雖說和原意沒有太大出入,卻把語言的形象性丟掉了,近於黑色幽默的口吻隨之而改變,說話者的個性也就不那麽鮮明了。
這一套全新的詩體全集譯本《莎士比亞全集》不僅新在這是按照原來的文學樣式(詩體)的新譯,而是想著重表明在一種新的概念啟發下,這一套新譯本試圖體現對於莎劇的一種新的認識。

歐美現當代莎學研究所取得的突破性進展,有一部分來自從一個新的角度去研究莎士比亞的戲劇,即強調莎劇和舞台演出之間的密切聯系。戲劇大師莎士比亞的形象取代了十九世紀浪漫主義評論家們心目中的詩人兼哲人的莎士比亞的形象。

1981年,第三屆「世界莎士比亞大會」在莎翁故鄉舉行,討論的中心主題,即是「作為戲劇工作者的莎士比亞」。因此把莎士比亞的戲劇僅僅當作文學作品,當作一種對話體敘事詩篇來閱讀已不夠了;在翻譯莎劇過程中,譯者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就有個進入角色、進入戲境的問題;心中有戲,有助於把人物的口吻譯得更傳神些,或者更確切些。

把莎劇作為案頭的文學讀物介紹過來,前賢朱生豪在譯文上自有他苦心的追求,怎樣做到既不背離原意,又流暢通達;至於戲劇的格式是現成的,毋需操心,照搬就是了。這原式原樣搬過來的只是案頭劇。現在試圖向「台上之本」靠攏,這一成不變的格局就顯示出很大的局限性。自然,譯文水平上所能達到的成就,總是最為譯者所戚戚於懷,但現在已不是他惟一的關注了,在翻譯莎劇的同時,他多分了一份心:「設計」莎劇——怎樣突破尼古拉•羅(第一位莎劇編纂者)在十八世紀初所建立的作為「案頭劇」的體系,試圖為作為「舞台之本」的莎劇尋求一個新的樣式。

譯者有時不免無可奈何地問自己:那麽熱中、那麽興趣濃厚地操這份心,究竟是譯者分內的還是分外的事?有關莎劇格式的一些設想,在附錄《關於體例: 說明和討論》中作了較詳細的論述,請參閱。

在譯者心目中,莎劇的文本(指劇詞)是莎劇的主體。翻譯像莎劇那樣的經典文學,忠實是特別需要強調的美德,譯文最好能做到亦步亦趨。而附加於文本的一些說明詞、舞台指示、體例、格式等,那是莎劇的一個框架(其中相當的一部分並非出於劇作家本人的手筆,當時的抄錄員,劇場的提示者,以及十八世紀的編纂者都留下了他們的印記)。盡管年深月久,這個框架定型了,已成為傳統了;但是在譯者心目中,一字千金的主體,和可以看情況局部地拆卸、替換的框架,二者並不等值,容許區別對待。英國上一輩著名莎學家杜佛•威爾遜在編纂「新莎士比亞版」(1921~1966)時似乎早有這一看法,很多的場景說明和舞台指示,都不搬用現成的套語,而另出之以散文化的語言,如不用[同下](Exeunt),而是[他們進屋去,克勞第挽著喜蘿]等。當代較好的莎劇版本都有充實舞台指示的傾向,而且取消了例有的場景說明。

這里試從喜劇《馴悍記》截取一段戲劇情景,說明戲劇格式上的改進,有助於讀者的欣賞和理解。滿堂賓客還沒來得及向新娘道一聲祝賀,敬一杯喜酒,她就被新郎「搶親」似的當著眾人劫走了。拙譯參照澤菲瑞理導演的故事片《馴悍記》(1967)中的處理,用這樣一行舞台指示交待當時的情景:

[把新娘摔在肩頭,扛著她就走;仆從格路米隨下]

方才新郎彼特魯喬盛氣凌人地當眾宣布: 新娘是「屬於我的東西」——是他的家私,他的動產、房產、家里的陳設┅┅現在他果然把新娘當作他的一麻袋貨物似地扛在肩頭,只顧大踏步往外走;「搶親」該是最富於喜劇性和諷刺意味的處理方式。朱譯本按照「牛津版」,只簡單地交待: (彼特魯喬、凱瑟麗娜、葛魯米奧同下)。給人的印象仿佛新娘並沒有一番掙扎、並沒有無助的呼號,自動跟隨在丈夫的後面,乖乖地跨出了她娘家的大門。其實她方才還斬釘截鐵地表明: ——

好吧,你要走就走吧,我就是不走——
今天不走,明天也不走;哪天走,
得看我的高興。大門開著呢,大爺,
沒有擋著你呀。┅┅現當代莎學研究所取得的另一個突出的進展,顯示在版本的縝密的校勘上。當代版本和當初朱生豪所使用的編訂於上世紀的「牛津版」(1892),面目已不盡相同了。例如哈姆萊特的第一段獨白的第一句話(第一幕第二景),較好的現當代版本都作:

O that this too too sullied flesh┅┅
唉!但願這一副——這一副臭皮囊┅┅

朱譯本和其他諸家譯本(除林同濟先生譯本外)都根據過去的文本:「too too solid flesh」,譯作「太堅實[太結實]的肉體。」
在這一段獨白里,丹麥王子不僅把人世看成一座荒廢了的花園,滿目荊棘,野草叢生;更有一個可怕的思想襲上他的心頭: 他是他母親生下的兒子,流動在他血管里的血液有一半來自那個墮落的女人,他又怎麽能潔身自好呢?他悲觀厭世的思想集中地體現在極端厭惡自身的原罪思想上: 他把自己的肉體看成了可憎可恨的「一副臭皮囊」。另有一例,也很有意思。熱戀著埃及女王的安東尼,由於政治局勢告急,不得不趕回羅馬;去向女王告別,卻給纏住不放。女王自認為受了莫大侮辱,如果她身為男子漢,定要找拋棄她的負心人決斗。她這麽說:「I would I had thy inches.」(《安東尼與克莉奧佩特拉》第一幕第三景)這句話可以有兩種理解,都說得通(雖說二者有正派和邪氣之分):

我希望我也長得像你一樣高。(朱譯)
但願我也像你,多長出那麽幾寸。(拙譯)

這一悲劇展現了羅馬和埃及之間政治上、軍事上的沖突;在更深的層次上,還展現了古代東西方兩個世界的兩種人生價值觀、兩種文化的沖突。古羅馬人嚴肅冷漠,信奉功利主義;古埃及人奢侈縱欲,耽溺於享樂主義。英雄美人最後亡國殉情,也就是那侍奉愛神、侍奉酒神、日夜過著狂歡節的異教徒文化終於衰落、消亡的悲劇。因此,把悲劇放進宏觀的歷史范疇,女王的出言吐語,喜歡帶上性色彩,我認為能更好地傳達人物性格的色彩,民族文化的色彩,以至一個時代的色彩。

這里意味著經典文學的翻譯實際上是一種闡釋性的藝術,一位譯者把自己研究莎劇所得的新的理解滲透進自己的譯文,從而為譯文創造了自己的特色。

以「新」為追求,可以說體現了為這未來的全集所樹立的一個努力目標: ——試圖以更接近於原作體裁、風格的譯文,以新的戲劇樣式,結合著現代莎學研究成果的新的理解和闡釋——爭取做到給愛好莎劇的讀者以耳目一新的感受。這「新」就是重新認識莎士比亞。以自己有限的能力和淺陋的學識,能不能最終做到這一點還是個疑問,但是以「新」為追求,確是體現了譯者最大的抱負和雄心了。

這一新的全集參照歐美當代受重視的莎士比亞全集本,像貝文頓(D. Bevington)編全集本(1992),「河濱版」全集本(The Riverside Shakespeare, 1974)等,每一莎劇以及詩篇前,都有一篇希望能有助於讀者欣賞和理解的前言,後面附有關於該劇(或詩篇)的背景資料,像有關版本、寫作年份、取材來源等考證,以資參考,希望對於進一步理解或研究莎劇有所幫助。例如《雅典人泰門》,由於其中詛咒黃金的一段獨白,曾為馬克思所引用,受到我國學術界的重視,往往強調劇作家對於現實社會的批判思想和幻滅感。但是經過英美學者縝密的版本考證,《雅典人泰門》只是莎翁未經改定的初稿,或者干脆放棄的毛坯(按照英國莎學家威爾遜的說法,是「死胎」),它被收入原始的莎劇全集有很大的偶然因素。當初全集排版時,意外發生了版權糾紛,不得已臨時抽去一個悲劇,另以原來並未列入篇目的《雅典人泰門》去填補空缺。美國莎學家斯賓塞論述《雅典人泰門》時說:「在未完成的作品上建立起論斷往往是冒險的。」如果這「未完成」的又是「被放棄」的作品,該更是這樣了;因此不宜憑直觀印象把《雅典人泰門》看作劇作家的自我表白。附在《雅典人泰門》新譯後面的版本考證,相信將有助於我們對該劇作出更客觀的評價。

試圖挑起這麽一副重擔,我感受到壓在肩頭、挺不起腰來的分量。但是隔著半個多世紀,回顧當初前輩的艱苦從事,不禁深有感觸: 一切有利條件可說都在後人這一邊。且不說治學所必需的參考資料等等,只拿最現實的生活條件來說吧,盡管舍間只有一張書桌,沒有一間書房,明天的衣食是不用發愁的,如果要求不那麽高,我目前可說過上了較為安定的小康生活;而這在當初兵荒馬亂、民生凋敝的年頭,一位清貧的以筆耕為生的知識分子簡直難以向往。

經過四年多的集體努力,這新的全集行將問世了,如果確有超越前賢的地方,那是完全應該做到的,絲毫不值得驕傲。我把前輩翻譯家看作一位可尊敬的競爭對手,務必要在前人所取得的成就上再跨出一步——否則又何必浪費大量的人力物力呢?但是我並沒有取而代之的想法。以朱譯為主體的莎士比亞全集在普及莎劇上已作出極大的貢獻,相信今後還會繼續發揮它的作用。前輩的功跡將永遠為後人所紀念。

從武漢回來,1993年6月下旬,開始投入計划中的全集的工作。首先著手翻譯《羅密歐與朱麗葉》,這時我早已進入老境,虛度七十二個春秋了。任務重,期限緊,我可以預期的工作時間大概不會很長久了;而每一詩體譯本的工作量(加上前言、考證等)估計將是散文譯本的兩三倍。這是明擺著的,要實現自己多年的心願,這是必須要抓住的最後的機會了。

現實是無情的,目前的處境已進入了「讀秒階段」,就是它的警告。「十年磨一劍」的那種水磨工夫,那份悠閑情懷,與今生無緣了,壓在我心頭的只有緊迫感。文字上的推敲、斟酌,自然還是少不了,但是過去那種三易、四易其稿的細敲碎打是不可能了。下棋高手,憑著豐富的實戰經驗,即使在讀秒時,仍然胸有成竹,當機立斷,下出好子,這是一種境界,我為之羨慕不已。

接下任務,我第一次為六十年代前後,被迫中斷譯莎而失落的那三十年光陰深深感到痛心;修訂四十年前的舊譯《亨利第五》時,感觸尤其深。文字上有不少改動,這多少說明幾十年光陰總算沒有白白流逝,語言的運用上比過去有所長進。可是重讀那許多細致縝密的注解(歷史劇往往牽涉到大量史實和掌故),我眼前不由得浮現起當初的一個認真踏實、不怕下死功夫、也有自己見解的青年譯者的形象。奇怪的是怎麽我腦海里一點都沒留下為這個歷史劇曾流下多少汗水的回憶?想必當初精力充沛,不以在典籍里鑽研為苦事吧。如果現在重譯這個有難度的歷史劇,再沒有精力下這麽些功夫為劇中的史實一一考證了。憑著當初這一股旺盛的意志力,如果給這個青年可以安心工作的環境,那麽幾十年過去,一部詩體全集譯本至少是完成在望了吧;即使還需要根據最新的英美版本作一番全面的校訂,相對說來,不是那麽艱巨了。

然而哪里會有這樣的好事呢!記得有一次,大約1956年吧,周而復同志來上海作家協會作報告,散會時,他特地要我留下來,要跟我說一句話:「就像《亨利第五》那樣,把莎劇譯下去!」這是一句叮囑,語重心長,我充分領會這是出於一位文藝領導,或是一位前輩作家對於無名的青年譯者的關注和鼓勵(更是出於對於我國文藝事業的關心),深受感動。誰知《亨利第五》之後,即無以為繼了。等到我的《莎士比亞喜劇五種》問世(1979),已是天翻地覆的二十多年過去,噩夢醒來,恍如隔世了。

其實當時我還是不甘心就此停下譯筆,可是聲勢浩大的政治運動一浪高似一浪,席卷了整個中華大地。想為文化建設事業做一些具體工作的知識分子,哪兒有他的容身之地呢?我懷著一種犯罪感,私下斷續譯了三部莎劇(有的停留在不成熟的初稿),那種恐懼的心理,就像封建專制統治下的小媳婦,冒著傷風敗俗的罪名,內心發抖,在黑夜里偷偷地去和自己過去的戀人私會。

沒有缺吃少穿的體會的我,今天為半個世紀前貧病交迫,英才早逝的一位優秀翻譯家而感嘆其生不逢辰。也許又是半個世紀過去後,將來會有人在他們開明活潑的學術氣氛中憐憫我們這一代知識分子在顛撲挫折的人生道路上付出了太大的代價吧。

不過我們這一代人過中年的知識分子,一心想追回失去了的一生中最好的年華,懷著一種緊迫感,已顧不上顧影自憐了。可慶幸的是,這四年多來,工作進展不算太慢。年年月月,伏案工作,沒有星期日,沒有假期、節日,甚至沒有年初一。時光在筆底下悄悄流逝,有時不免會碰上它步子沉重,「推都推不動」(像《皆大歡喜》中的女主人公所說的那樣),好在我還有一股干勁,一大堆干不完、干不了的工作沒有壓倒我,而是給了我生命的支撐點;雖苦,也樂在其中。每天早晨,坐到書桌前,無異跨入了激烈的搏斗場,明知道強大的對手不會輕易饒了你,卻偏又迫不及待,倒像去赴親人的約會。

想到重任在身的我早已是七十開外的老人了,還能情緒飽滿,不失信心,全力以赴,還能體會到「活到老,學到老」這句話對自己很受用;這麽說,老天待我總算不薄——至少是補報了我,那麽即使人生還有許多無可彌補的缺憾,磨難和挫折在心靈上留下了創傷,我也該感到自慰而心平氣和了吧。
這套新的全集有幸得到著名詩人翻譯家屠岸兄和他的愛女屠笛博士;武漢大學阮教授,上海外國語大學汪義群教授,復旦大學張沖教授的大力支持和合作。他們都是長期浸潤於莎學的專家,三位教授各自開設了莎士比亞的課程或講座,以至主持莎士比亞研究中心的活動,都有豐富的著譯經驗。才氣橫溢的吳興華教授(1921~1966)的詩體譯本《亨利四世》(上下篇,1957),我個人認為是解放以來最優秀的莎劇譯本之之一。遺憾的是,吳譯本的版式編排,沒有得到出版社的重視,過於陳舊,還停留在二十年代水平,這次重排,為了便於閱讀,也為了和全集體例盡可能保持一致,作了改進(這是很繁瑣的工作)。譯文的個別文字,根據當代最新版本的注釋,由我作了一些審慎的改動。在十年浩劫中吳先生不幸含冤而死,未能盡展其才華,令人長嘆!承他的夫人謝蔚英女士同意把這一譯本交給我們,為新的全集增光,謹此致謝。

北京大學英語系辜正坤教授和執教清華大學英語系的覃學嵐先生合譯《亨利六世》三聯劇,使新全集最後一個環節得到了落實。

我們這不多的幾個有志於介紹莎劇、莎詩的合作者如果能從天南地北共聚一堂,相互討論切磋,對於翻譯實踐上會遇到的一些具體問題取得共識,相信會有助於把我們的工作做得更好些。可惜由於條件的限制,只能由我草擬一份體例的設想,和「談素詩體的移植」分寄各位合作者參閱,並聽取意見;只能實事求是地希望譯文風格上彼此接近,而不強求一致(例如等行問題,「you」譯「您」或「你」等)。在劇本的體例或格式上,則盡可能做到統一,由我多負些責任。

莎劇譯名盡可能向「人文版」全集靠近,差別較大的有下列五種: 1. 「Comedy of Errors」,「人文版」譯名《錯誤的喜劇》,語氣似重了些。「errors」在這里應是「誤會」,「認錯人了」,改為《錯盡錯絕》,喜劇性色彩似濃一些。2. 「Much Ado About Nothing」,朱生豪原譯「無事煩惱」,「人文版」改為《無事生非》,在喜劇的三條情節線中,其中的主線和另一情節線並無「生非」之意,改名為《捕風捉影》,試圖沖淡些道德批判意味,突出喜劇性的一面。3. 「All s Well that Ends Well」,「人文版」譯為《終成眷屬》。為譯名問題,阮教授曾和我書信往返幾次,最後他定為《結局好萬事好》,這新譯名更貼近原意。4. 「Measure for Measure」,朱生豪原譯《量罪記》,「人文版」改為《一報還一報》,是說受害者以牙還牙。原劇名典出《新約•馬太福音》,著眼於作惡者自食其果,視角不同;改譯《自作自受》,似於原意較為接近。5. 「Timon of Athens」,朱譯《黃金夢》,「人文版」改為《雅典的泰門》。解放前,楊晦譯本為《雅典人台滿》(1944),較確切;新譯參照以上兩種譯本,名為《雅典人泰門》。

最後,衷心感謝美國莎學專家、薩吉諾州立大學英語系王裕珩教授(Prof. Mason Y. Wang)。對於我國莎研、莎譯,十多年來,他始終給予關注,歷年為美國《莎士比亞季刊》撰文介紹有關情況,並與美國Murray Levith教授合作編輯向海外介紹的《莎士比亞在中國: 歷史性綜述》。1993年,他應邀參加武漢大學舉辦的莎學國際研討會,新《莎士比亞全集》這工程確定下來後,他第一個得知,表示由衷的高興。以後那幾年在工作進展的過程中,始終得到他的熱情關注和多方面的幫助,國內不易見到、得到的一些最新的重要的莎劇版本,包括我最為信賴、經常參閱、查考的貝文頓編全集本,以及一些有關研究資料,都是出於他的賜贈。《哈姆萊特》開頭有一句看似簡單的答話:「A piece of him.」怎樣翻譯卻是個問題,初稿據「新亞登版」的注解(一般版本此句無注)譯出後,心中不太踏實,去信請教,他認為還可考慮,特地把「新牛津版」、「新劍橋版」兩家不同的注釋復印後寄我參閱,我又另行試譯,如是書信往返幾次,譯文一次次修改,最後才定稿。1996年4月,第六屆世界莎士比亞大會在美國洛杉磯召開,王教授在莎譯討論小組發言時,特地向小組介紹了我國正在努力進行中的新的詩體譯本全集,並寄予深情的期待。新《莎士比亞全集》如今問世有日,謹志數語,再次表示感激之情。

方平
1997年9月6日
2008年9月修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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