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七百種靠近：免付費文學罐頭 輯Ⅰ

【推薦序】  
做那把唯一的開罐器            ◎神小風
因為是你我毫不猶豫答應了。    ◎楊婕
沉浸愉快                      ◎鄧九雲

Ⅰ  小小的死去
Ⅱ  待在自己外面
Ⅲ  肉
Ⅳ  用七月的姿勢抱你
Ⅴ  健康病
Ⅵ  一千七百種靠近


 

推薦序

因為是你我毫不猶豫答應了。
◎楊婕

　　二〇一四年十月，我讀到蕭詒徽在某文學獎寫的作者介紹和得獎感言。基於想同寫出這樣的作者介紹和得獎感言的人發生多一點關係的心理，我送出臉書交友邀請。

　　蕭詒徽拒絕了。他說，基於某種堅持，臉書帳號只加真的見過面、而且能毫不遲疑地說「他是我的朋友」的人。「就等有天我們真的在生活裡成為朋友吧。」

　　其後偶爾在輕痰的動態牆讀到蕭詒徽。彼時他的名字已變成符號，有本事在其他物事之上組構自身，再完整取消。隔年夏天，雜誌主編邀我玩「人生十問」單元，指定邀請一名生理男性參與遊戲，互相提問十個問題。

　　又傳訊息給蕭詒徽，這次他接受了。我們約在東門的yaboo擬定題目。（是的就是駱以軍最常去的那間。祝他早日康復。相信蕭詒徽不介意我借用這個版面祝福。蕭詒徽你也是，所有受損的部分願意康復的就祝你早日康復。）

　　多麼慎重其事啊這就是蕭詒徽。那是我初次見到他，比想像中再瘦削，且未裝植任何打屁的語言。每句話都認真到了極點。

　　「用你的名字完成一件事＆毀滅一件事。」、「用另一星座活下去，會選擇什麼？」、「最喜歡吃的食物和自己最像的地方？」「洗澡的時候最常想的一件事。」、「把某個東西變得跟101一樣大。」、「介紹自己的幻想朋友。」、「用一張自拍照回答這一題。」……最後，想一件告訴對方的事。蕭詒徽寫道，「就這麼決定了我們八月的時候要去一家很棒的手工披薩店。總之不要再問什麼十個問題了那讓我們沒辦法了解彼此。披薩的話就可以。」

　　然後我們成了臉書朋友。有時會在貼文下留些什麼但不期待回音，從不按別人讚但臉書又好看的人註定在這時代得臉書成癮者如我之寬容。然後八月吃了披薩或者沒有，其實我不記得。以蕭詒徽認真的程度我們大概吃了，不記得是因為後來發生更多比披薩更少的事。

　　yaboo那個晚上，我印象最深的片段其實是，零無預警出現在戶外吸菸座。我開始分神，斷斷續續對蕭詒徽說起零。零起身，持手機走離視線之際，蕭詒徽溫柔地說：「去吧。」我衝了出去。

　　所以後來，當我在網路上看到這個企畫一點也不意外。

　　更後來，我傳了訊息到蕭詒徽的粉專，請蕭詒徽幫我寫信給前男友。

　　我不會告訴你它藏在這本書的哪裡。

　　＊

　　想過很多種關於蕭詒徽的敘述：他是，有本事憑著一篇得獎感言就讓人找到他的人。他是，只要看著全世界，全世界就會看見他的人。他是，比多數人都誠實的人。他是，有本事把每則臉書訊息都弄得透明的人。他是，在ㄈ死掉前就說喜歡ㄈ的書的人。

　　但這些敘述都不會找到蕭詒徽。偶爾傳訊，開頭「詒徽，」總有怠慢的感情。蕭詒徽、蕭詒徽們，究竟是什麼呢？

　　然而寫到這裡並不是我們很熟的意思。其實我跟蕭詒徽不太熟。更多時候我連蕭詒徽的文字都不太讀，只是想起就上YouTube聽那首喧鬧展場裡哼出的〈破曉吧〉。蕭詒徽唱歌的樣子跟寫字像，溫柔但暴力。說不上到底溫柔還是暴力。

　　這個企畫也是如此。我想起〈白河夜船〉的紫織，四處蒐羅故事，以他人的夢境為飼。可蕭詒徽是自願吞食的，且不會因為這些故事有所傷毀。

　　給暗戀的人、給小孩的童話、給前男友前女友、給男友女友、刺青店介紹詞、給心儀的小說家、給小三、給等待愛情的女人、給媽媽、給想學著愛自己的人、給未來的自己……。來訊都不長。來訊者要的不是歷史。正因為不要歷史，所以交付給蕭詒徽。在他筆下，愛與死都得到自由的去向。

　　既然真實本只是我們願意相信的那個部分，蕭詒徽的虛構裡自有真實。

　　來訊裡，蕭詒徽的名字甚至屢屢出現──「隨口問了在一起十年的男友有沒有聽過蕭詒徽。」、「她知道我討厭你，所以一定會來看你的字的。」、「蕭詒徽，今天是五月一日」。嗯原來好聽的名字是這樣重要的事，呃不，我是說，這些請託其實都是，寫給蕭詒徽的情書啊。

　　於是，蕭詒徽所回覆的文字，真正的受眾，其實不是想打開罐頭的那個人，也不是成群結隊、展示架外無名的漫遊者。這些長得像信件的東西，終究是蕭詒徽寫給自己的故事，不過假借我們飢餓的眼睛和心腸。蕭詒徽並非故事的重寫者，他是魔鏡前，最後一個強悍的說書人。

　　童話、神話、鬼話僅有一線之隔。搬動意象與情節時，遂留下一段再現技藝與誠意（必然）的虛枉道途──對比121頁那封信就知道了。不是嗎蕭詒徽。

　　然蕭詒徽仍是我所見，少數認真相信文學，也認真想打破文學的人（唉我想不出其他詞彙，反正蕭詒徽也是符號，姑且粗糙地用著吧）。他相信文學只因他相信其他事物，他想打破文學也只因他想打破其他事物。

　　在蕭詒徽的靈視裡，一切日常都被賦予意義──讀到檸檬燻鮭魚那段我不禁笑了，因為我曾在景美女中附近的家樂福和蕭詒徽吃過爭鮮，聽他說檸檬燻鮭魚。

　　是的，蕭詒徽的表演成分不高。我是說，他寫的，恐怕都是真的。我的意思不是「耶我們來偷窺蕭詒徽這個暴露狂吧！」，而是，蕭詒徽天生吃這行飯，不必煩惱技術、策略，他不過就是把所思所想寫出來而已。材料渾然天成在腦海裡，寫字如同說話。

　　因為驚人的才氣，這終究是一本太過好看的書。

　　將殘酷視為常態，因之柔軟，儘管柔軟本身亦是殘酷的。而這本書最殘酷之處在於，它自相矛盾、永遠無法抵達──從起初動機（投遞一封不可能的信），到蕭詒徽筆下不可破譯的鏡像──

　　所有信件最終都指向矛盾，「如果我們的愛，必使我們之中的一個成為對方的神，那麼，神到底是相信對方的那一個，還是騙過對方的那一個？」、「妳什麼也不會知道了。所以，我什麼都想讓妳知道。」、「我可以永遠待在你的房間，假裝世界上最古老的攝影機正對著我們，我要在你身邊，一動也不動的，只為了和你一起成為一張照片上、唯一的兩個人。」、「所以，不要回信給我。要是你回了信，這一切就顯得太過平凡了。」、「妳不要記得我。也不要忘記我。」、「你沒有犯錯，你只是太健康了而已。我愛你。我希望你永遠健康。」、「那感覺像我這輩子所有失去的東西、全都又失去了一次。」……

　　這是對愛與世間一切事物、內核的質疑。而且詒徽，你有沒有發現，這些向你索求罐頭的人，幾乎個個都極擅文字？書名副標訂的，「文學」，究竟能涵括什麼呢？

　　我們終究無法觸及，我們無法觸及的世界。還有後來，想再請你幫我寫信的時候，遊戲已經結束了。但沒關係，我對你的信任未曾動搖。

　　其實檸檬燻鮭魚我真的還好，八月再一起吃披薩吧。這次的店我挑。